钱弘佐带人一间一间的房屋寻找,士卒们大喊:“大王,大王!”
终于何立善听到呼喊,尖着嗓子应声道:“大王在此,快来救驾。”
钱弘佐听到声响,命士卒在他身上泼满水,带着几个人就往声音方向冲去,终于将钱元瓘找着。
此时钱元瓘已瘫软在地,钱弘佐将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命人将他背出火场。又连忙赶去叠琼院,想去救他的母亲。一些妃子、宫人也陆陆续续被带出来,钱弘佐命人把他们送到南边的衙署中暂时安顿。
中书门下当晚是宰相皮光业当值,他出来安慰众人,众人稍安。钱元瓘被救出后惊疑不定,嘴里还时常嘀咕着什么。
站在后殿,面向北,整个后宫都陷入熊熊烈火之中。还是没有找到许氏,钱弘佐心急如焚。
经钱元瓘准许,皮光业已传令今晚当值的镇海军一部开入内城,进入内宫救火救人。
朱虎臣又带人去翻了一遍叠琼院,被烧的灰头土脸,右手上护臂的衬里被烧得贴在肉上,护臂的铁甲贴着肉撕也撕不下来,他回报钱弘佐,火势太大了,整个叠琼院已经全部在火海里了,钱弘佐不由嚎啕大哭。
这时有在迎阳门值守的士卒来报,有女眷们从迎阳门穿过,躲到了后花园湖心的凉亭中,脱离了火海,现正命人找轿子将几人抬过来,其中正有六郎的母亲许氏,钱弘佐喜极而泣,激动道:“母亲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忙命人备马要去迎接,天色渐明,内衙及镇海军的士卒一队队地调动过来,大火渐渐被扑灭。一些伤亡情况也被统计出来。丽春院首当其冲,里面住的是钱镠的一些没名分的女眷,年龄都大了,被烧死的不计其数。
钱弘倧的乳母被烧死、鄜氏的一个梳头的宫女被倒下来的横梁活活砸死、妃子陈氏被烧伤,钱元瓘的太监们也死伤惨重,何立善为了保护钱元瓘,背上被砸了一下,初时不觉得,被救出来后,越来越疼,竟不能站立,被家人接去休养了。
许多人至今生死不明,恐怕凶多吉少。有几个尚未出阁的姐姐和年岁尚小的妹妹,暂时也未能救出来,恐怕是遇难了。其余各院多多少少都有太监宫女被烧死。对钱弘佐来说,有个好消息是章德安毫发无伤。因为他住的地方比较偏远,处在角落中。大火最后才烧到他那里,他早已跑出去。
天明之后,钱元瓘及诸宫人都被送到世子府暂住。为了图个吉祥,宰相曹仲达提议将世子府改名为瑶台苑。只是钱元瓘住进去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如同在瑶台一般逍遥,反而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时常心悸气短、四肢厥冷、冷汗淋漓、面色苍白,晚上睡觉时常惊醒。
太医们诊病了多次都说是受惊所致,乃心阳虚脱证。钱弘侑此时还未出外上任,钱元瓘病了,他即入内侍奉,端茶倒水,无微不至,晚上就在寝宫和衣而眠,就更没理由让他去台州赴任了。
钱元瓘躺在病床上,虽然身体上痛苦,脑子却是非常清醒的。他思来想去,越来越觉着那场大火充满疑点,怕是有人想害他。作为一名君主,他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纵观整个朝政,唯有内衙让他不够放心,内衙之中的将帅,有的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老部下,这些人对他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有二心,但也有一些勋贵,恐怕心怀鬼胎。因此,钱元瓘趁着身体舒服些的时候,亲自下诏,将内衙军将领大换血,首先任命钱弘侑为内衙诸军都指挥使,钱弘佐为左军都指挥使,胡进思为右军都指挥使。钱弘倧为左都知兵马使,钱弘俶为右都知兵马使。就这样钱元瓘把他认为信得过的人将内衙军将领通通换了一遍。
接下来便是镇海军,镇海军、镇东军名义上的节度使是钱元瓘自己,但日常领兵实际交由副使,镇海军驻守杭州,目前的将领是他兄弟的儿子钱仁俊,是信得过的人。
再看吴越国的北大门苏州,是他最亲的大哥钱元璙的儿子钱文奉。钱文奉继承了钱元璙的郡王封号,对西府也一向十分恭顺,目前也是没有问题的。
除此之外,在浙南还有两个节度使。不过,由于镇海军镇东军加上内衙军,三军加起来的兵力已经能够完全超过南方两个镇的总兵力,因此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此一番布置后,钱元瓘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的养病了。
钱弘侑走马上任,他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此前也长期担任指挥使,对于内衙军务也是十分熟悉。
钱弘侑召开例行会议,讨论接下来的守备事宜。首先,王宫虽然烧了一大半,但南面的府署都还在,还是需要派人例行守卫的。钱弘侑安排由左军负责日夜轮流守卫王宫,并且前车之鉴在前,要求左军除了维持王宫守卫一个指挥外,增加一个指挥在军营驻扎,以备随时召唤。左军都指挥使或副使作为上官,必须日夜有人值守。
此提议是政事堂(即中书门下)的丞相们提出来的,吸取大火时摇不到人的教训。无懈可击,无可争议。钱弘佐一点也没法反驳,累是累了点,各位将校们也没有异议。
其次是瑶台院的防卫,由钱弘侑亲自主持,率领右军三个指挥在此轮流值守,同样保持一个指挥守卫、一个指挥战备。
等到讨论完,文书给将校们传阅时,钱弘俶对钱弘佐嘀咕道:“这样子,岂不是六哥要忙死了。”
钱弘佐道:“还好还有朱大哥可以替我。”
朱虎臣因为跟随钱弘佐救驾有功,一同升任左军都指挥副使。
过了几天,钱弘佐才回过味来,好家伙,被三哥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给忽悠了。而且还是阳谋,自己结结实实给摆了一道。
钱弘佐白日值班时,下值后,天已擦黑,想这时候尽下孝道,赶到瑶台院,结果钱弘侑笑眯眯道:“父亲已歇息了,明日再来吧。”
等一大早,钱弘佐要去请安,钱元瓘又还没醒。换成值夜,也是一样。
自己竟然见不到钱元瓘了!
若是在平时,那自然问题不大,但这时的钱元瓘已经病势渐重,钱弘侑一直在跟前服侍,竟然连平日里最宠爱的崔氏也插不上手。
钱弘侑事无巨细地服侍钱元瓘起居,无微不至,不避污秽,钱元瓘气闷,钱弘侑就亲自用嘴巴给钱元瓘喂气。虽然喂了几次后,连钱元瓘也觉着有点恶心,改叫崔氏来,但还是越来越觉着钱弘侑这个养子是养对了。
此时的钱弘侑,激动忐忑又不安,自己已经是内衙军第一人了,接下来只要老头子一松口,说不定就会把镇海军、镇东军都交给自己。
再咬咬牙,王位就到手了。作为一个外姓的养子,谁不想像南唐李昇一样呢。
瑶台院,彩云堂。
钱元瓘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病能养好,却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胸闷、气短、头晕越来越严重,还时不时有胸痛的症状,身体无力、水肿。
如果身在21世纪,那医生通过检查很容易就知道钱元瓘实际得了心脏病。钱弘佐也猜到是心脏病,但他也束手无策,只好依赖御医开的药。
此时,正是曹仲达在彩云堂当值,虽然政事皆交由曹仲达主持,但一些军政大事,依旧由钱元瓘裁决。
钱元瓘唤道:“丞相。”
曹仲达知钱元瓘有话要说,忙凑到他跟前。
钱元瓘断断续续道:“今我已病入膏肓,当立世子,依你之见,是立长可乎?”
曹仲达知他说的立长,恐怕便是三郎钱弘侑,便道:“大王千秋岁长,当不急于此论。”
钱元瓘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过了几日,钱元瓘日渐沉重,已无法视事,时常昏睡,有一次醒来,悠悠问道:“姑父?”却还是在叫曹仲达(曹仲达娶了钱镠的二姐,前文有提)。
此时是皮光业当值,忙命人去传曹仲达,曹仲达这几日都住在瑶台院以备不测,不多时便来到钱元瓘跟前。
钱元瓘悠悠道:“立长……还是……嫡?”钱元瓘断断续续,似乎随时一口气要上不来。
曹仲达此时也是豁出去了,此时再不确定储君,钱元瓘一死,几个王子各自领兵,怕是立时要打破脑袋,吴越国瞬间分崩离析也是极有可能。
曹仲达伏地道:“臣斗胆,三郎孝,六郎仁,孝则止于上,仁则之于民,南唐先例在前,请大王定夺!”
意思是钱弘侑孝顺,不过是对您孝顺。而六郎仁厚,是对于整个国家仁厚。南唐徐知诰的例子在那里,到底选谁你看着办吧?
钱元瓘还是不死心,道:“六郎年幼,我怕……”
曹仲达及时打断道:“殿下放心,六郎上过战场、如今也领着都指挥使,赏罚有度,军中无不信服。我等也定好生辅佐,保我吴越基业。”
钱元瓘这才放心下来。
曹仲达趁热打铁招来诸位宰相、三郎钱弘侑、六郎钱弘佐、七郎钱弘倧、九郎钱弘俶以及内侍监的太监诸人。在钱元瓘床榻前跪下,大声道:“殿下有诏令,请诸位与我做个见证。”又转头向林鼎道:“启盛(林鼎字),你字好,便由你来笔录诏令吧。”内侍监则由刚升任内谒者监的章德安将此事记录在案。
说罢,由内侍监内侍上前,钱元瓘对着他耳朵说了几句话。太监回转身面朝诸人说道:“大王诏令,任命六郎钱尊讳弘佐为镇海军、镇东军节度副使。”
众人纷纷山呼:“臣等谨遵诏令。”
内侍说罢又转头伏倒在地,向钱元瓘请示道:“奴婢刚刚说的,若不是大王刚耳语的,请大王抬抬手,奴婢愿立死于堂下。”
众人纷纷盯着钱元瓘露在外面的手,钱元瓘一动不动,积蓄了很久的力气,终于说了一句:“这样……我放心了。”众人暗暗垂泪。
至此,钱弘佐的储君之位总算是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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