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大朝会。
在西府七品以上官员需要参加。按唐时仪制,在京九品以上均要参加朔望大朝。但吴越国是王国,自然要降一等,为七品以上参加大朝。
大朝会本来只是象征意义,基本不讨论国事,初一十五各举行一次。不过今日有个大事,是南唐国派人遣使慰问,原因是吴越国先前遭受水患,苏州、湖州等太湖沿岸损失惨重。有大臣建议南唐皇帝趁机攻打吴越,但被拒绝,反而派遣使者前来慰问。
南唐国皇帝李昪很有战略眼光,放眼天下,南唐国也是排得上号的强国,是能够跟中原王朝决一雌雄的国家。如果南唐国要征服吴越,就得将主力集中在江南,那么整个常州府一带都将会沦为前线,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润州、升州(即南唐国国都金陵)。
南唐的前身南吴曾经和吴越国爆发了一场大战,然而水战惨败于吴越国,水师崩溃因此导致整场战役失败,至今心有余悸。因此南唐并不想在吴越国身上浪费太多国力。此时中原空虚,动荡不安,应该着眼于北进中原。若南唐国能北扩中原,南下荆湘,西进巴蜀,统一全国大部分地区,届时再以猛虎搏兔之势围攻吴越国,这才是上上策。
南唐国使臣到了杭州,先是被冷落了一段时间,吴越国称臣于北方的晋朝(后晋),而李昪也称帝了,因此吴越国暂时还打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理、该以什么样的礼节来对待。
于是这次大朝会上便爆发了争执。一派人认为,吴越国西面、北面与南唐国相邻,南唐国国力强盛,为防南唐国入侵,应当向其称臣。更何况后晋石敬瑭向辽主称臣,丢尽了汉家颜面,拒绝向他称臣也是应有之义。更何况南唐国国主自称李唐后人,占据了大义名分,这么做也是说得过去的。
另一派则认为,远交近攻,南唐国派使臣安抚吴越国,不过是为了让吴越国放松警惕,积蓄力量,等到中原有变时,南唐国便可抽身全力进攻吴越,吞并其国土,因此不得不防,坚决不能向南唐国称臣。不过,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也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回赠一些礼品也便罢了。
两派人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差点没打起来。钱元瓘听得头疼,好不容易让太监阻止了群臣的吵架,钱元瓘揉了揉太阳穴,道:“此事稍后天策堂再议。”终于暂停了这场争吵。
钱元瓘又问是否还有奏本。
户部员外郎龚承瑾上奏苏州、湖州等地的水患在治理之下,已经渐渐退去。百姓们开始抢种粮食。钱元瓘听了很欣慰,有人提议嘉奖参与治水的各级官吏,名单其实早就拟好,即时报了上来,在朝堂上直接唱名。其中钱弘侑也在此列,钱弘侑是钱元瓘的第三子,虽然是养子,但德才兼备,成年之后被外放为官。这次命他为权工部侍郎,派他前往苏州、湖州治理水患。按道理水患本可由当地自行治理,但苏州为中吴节度使下辖,环太湖的苏州、湖州、秀州没有统筹治水的上级衙门,没人管得动中吴节度使。因此,派遣一名王室成员去统筹整个太湖地区的水患治理便成为了必然。
钱弘侑此行办差得力,加上平时名声一直不错。有小官上奏,应该嘉奖钱弘侑,给他升官。钱元瓘饶有兴趣地询问大臣们该怎么封赏。
吏部一名郎中奏称:“按前例,王子为官,内则入内牙,外则知地方。至于是入内还是外放,是乃殿下家事,臣等不可置喙。”
如果将钱弘侑留在杭州,那么一般就是给他安排内衙军的职务,如果外放出去则是州一级的地方官。
如果要安排内衙的军职,因为王子初次为官就是内衙指挥使,如果要回内衙,就得任内衙都指挥使,高于钱弘佐。如果再往上升,那就是内衙诸军都指挥使,做到这个职位一般就要掌握实际兵权,实际上只有储君才会做到这个位置。
钱元瓘知道是官员们想试探他中意谁做世子,但他并不想现在给出这些信号。虽然他觉得老三还不错,但还不到最后,他还想再看一看。钱元瓘便也说稍后天策堂再议。
所谓天策堂再议,当然也不可能像朝会一样那么多官员,也只有宰执以及相关部门的一二把手,最多十几人而已。
散朝后,稍事休息。
钱元瓘与宰执们首先讨论起与南唐国的外交事宜,宰相曹仲达认为南唐国处理南吴禅让时政权过渡比较平稳,国内还算稳定,精锐兵集中在江淮,随时防备中原王朝。
曹仲达认为南唐国是想稳住吴越,防止被吴越国与中原王朝夹击,因此想交好于我国。他建议继续向后晋进贡称臣,同时又与南唐国修好,但不称臣于南唐,这样两不得罪,战略空间也比较自由。
此话老成持重,但钱元瓘也有疑虑,如今后晋朝廷,风雨飘摇,时不时有叛乱,恐怕又有改朝换代之虞,毕竟中原王朝过个几年换个皇帝已经司空见惯,可能过几天就不叫晋朝了。
如果后续南唐国吞并中原,恐怕下一步就会攻打吴越,毕竟吴越国拥有苏州、杭州这样天下最富饶的地区,谁看了都眼馋,若此时不结好南唐,恐怕难逃一劫。
林鼎劝谏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不结好南唐,一旦南唐势大,该打我国时还是要打的。高祖时,便定下事大之国策,三十年无虞,臣以为此时不可改弦更张。”
钱元瓘被一语点醒,吴越国就好比是一块肥肉,谁看了都想尝尝。只要那个人实力够强,就会来抢这块肉,即便与他交好。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是如此。
就此定策,与北方的中原王朝即后晋仍然保持朝贡关系,同时回赠礼品给南唐国。但钱元瓘定下基调,回赠的礼品只能略高于南唐国慰问的礼品,当然也肯定低于进贡给后唐朝廷的贡品。
接着又讨论第二件事情,即给钱弘侑的封赏。宰执们对于钱元瓘的心思也拿不定主意,便仍然拿话试探他。工部尚书刘景道说三郎此行有大功于国,不如将其外放为知州,将来也好为一地封疆,意思是预备将来做节度使。只是眼下诸州知州并无空缺,刘景道建议暂时虚授,等有实缺后再上任。
林鼎觉着只给一个知州,对于王子的身份来说显得好像有些小气。刘景道说这也容易加一个检校太傅衔。检校太傅,实际没有职权,可以视为是一个荣誉头衔,通常封给皇亲国戚。钱元瓘点点头说此议甚好。吏部尚书王范提议也可将钱弘侑调回内牙,任都指挥使。
众人纷纷侧目,内衙都指挥使官虽小,却掌握着吴越国禁军的一支,必须是钱元瓘最最信任的人才可以担任。如果王子担任这一职位,那就恐怕就有别的意思了。
众人见钱元瓘不置可否,知道钱元瓘恐怕意不在此,便看向宰相曹仲达,曹仲达清清嗓子,奏道:“臣以为封赏三郎之事,事关国本。臣斗胆敢问殿下,殿下是想立贤还是立嫡?”
钱元瓘眉毛跳了跳,有些微怒道:“立贤又如何,立嫡又如何?”
曹仲达侃侃而谈道:“若立贤,国家或有明君在位。若立嫡,国家社稷可传百世。后唐兄弟相残之事尚在眼前,若陛下立贤,诸子之间必有兄弟阋墙之祸。若立嫡,则好处有三,一曰少纷争,此后立嫡立长,按伦序立储君。二曰立制度,此后上下君臣,皆以此为铁律,誓死维护。三曰为表率,自此天下庶民,以君王为表率,家业田产,皆由嫡长,子从父,弟从兄,长幼分明,秩序则立也!”
见诸臣纷纷点头,曹仲达心下大定,信心倍增,最后总结道:“立嫡立长,此西汉所以兴也。不立嫡长,此后唐所以亡也。”
曹仲达的意思是,后唐原本盛极一时,可惜后唐明宗在病重后,没有立长子李从荣为储君,导致李从荣、李从珂相继叛乱,以至于后唐朝廷不久后即分崩离析。而西汉则大多时候都立嫡长子为储君,这是保证西汉能够“虽远必诛”的根本制度。
钱元瓘被说动,便定下基调,封钱弘侑为侯,拟将原台州刺史调任,让钱弘侑就任台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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