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军大败的消息传到了杭州,起初谣言四起,有说是全军覆没,无人生还。也有说是只是战败,但主力已经撤回处州。
谣言满天飞,相关的奏报却是还没到,最急的倒是吴越国王宫里。
鄜氏和许氏最为揪心,他们的儿子在外面出征,如今音讯全无,做母亲的哪能不着急?
两人日日在香堂斋戒祷告,祈求佛祖保佑自家儿子能平安归来。
终于,过了几日,仰仁诠的奏报到了,近乎全军覆没。过了几日,仰仁诠回到了杭州,四万大军出去,仰仁诠只带回了三千人。大部分还是守浦城及粮道的守军。仰仁诠归来,谣言自然没了——吴越军一战尽没。许多从内衙军调去的将士都住在罗城(钱镠时将原钱塘县与杭州州城中间的区域围起来称为罗城,士卒家眷多住罗城)里,绝大部分人尸骨未归,听到这个消息,整个罗城一片啼哭。
钱弘僔也回来了,只是因为在逃跑的路上淋了雨,发了高烧。在处州时,也请了名医诊治,当时好了几天,又突然加重了起来,等到了杭州,已是半睡半醒的昏昏然状态。
钱元瓘与鄜氏慌了神,忙请太医来诊治。
许氏也收到消息,见儿子没回来,一问,得知钱弘佐所在的队伍失联了,生死不知,顿时昏了过去。醒来后,她去找大王钱元瓘跪求派人寻找钱弘佐下落,钱元瓘自然是答应的,毕竟是自己唯二看中的儿子。她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找人去请章德安,让章德安偷偷出宫去兵部找张济广,张济广经上次常熟的事后被降职,如今又官复原职。许氏请张济广让兵部行文衢州与处州,有福建消息的多多留意,一有钱弘佐的讯息立即快马回报。这本就是职责所在,这种顺水人情,张济广自然也是无不应允。做完这些,许氏便扎进了佛堂,整日祈祷儿子平安归来,诵读《楞伽经》、《金刚经》。
太医们会诊,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给钱弘僔喝,几日下来,不仅没见效,反而病势越发沉重,鄜氏跟钱元瓘求情,停了太医的方子,请了杭州城有名的郎中张金瑞来瞧病。
张金瑞不敢不来,来了后,先询问了世子病起的起因经过,又看了太医开的方子,眉头皱了起来,又来到钱弘僔床前,细细诊脉。
诊完脉,又俯身附在钱弘僔胸前静听。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了大夫看诊。
张金瑞望闻问切看完,来到外间,鄜氏连忙跟着出来。
“先生,我儿……我儿有救么?”
张金瑞叹了口气道:“夫人见谅,草民并非大罗金仙,但求尽力而为。”
张金瑞抽了张纸,拿出笔墨来,开始写方子,鄜氏还要问什么,张金瑞打断道:“原谅则个,草民要写方子了,夫人莫要扰我,写错方子可就不妙了。”
鄜氏果然乖乖闭嘴。
张金瑞写方子极慢,写了几味药,在那儿嘬笔头,嘬几下,删删改改,又接着嘬。鄜氏看得心焦,但又无可奈何,心说果然但凡是有本事的人多有怪癖。
花了两刻钟,张金瑞方才写完,又抽了张纸,将修改好的方子誊了一遍,递给旁边的侍女,交待了煎药的细节,就要告辞。
鄜氏接来药方,一看几味药跟之前太医开的全然不同。鄜氏也是读过书的,觉着有些不妥,连忙问缘由。
张金瑞淡淡道:“初时,用清热解毒之药,倒也无错。如今热毒已散,当固正气,补益气血。但草民有一事直言相告。”
鄜氏心惊胆战道:“但说不妨。”
张金瑞:“草民只能保世子半月,半月后,若能好,便能好。若不能,便请另请高明。”
鄜氏自然不好反对,也无法反对。
吃了七日的药,钱弘僔醒了过来,烧也退了,鄜氏喜不自胜,忙命人重赏张金瑞。
张金瑞严词拒绝,说等世子完全好了,再收不迟。鄜氏也不再坚持,心说把我儿子治好了,搬坐金山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哪知也只是仅止于此,醒后的钱弘僔不久开始咳嗽,又过了十日也不见好,自从一日开始咳血后,便日渐沉重,再也爬不起来了。鄜氏除了陪伴照料钱弘僔以外,其余时间便是在香堂念经拜佛,求佛祖保佑。
钱元瓘此时备受打击,意志消沉,今年苏湖大水,淹没了数万亩良田,今年的夏粮肯定是收不上来的了。苏湖一旦欠收,那将会极大的影响整个年度的国库进项的。这还不算什么,毕竟有天灾,凭着吴越国的积累,扛一扛也就过去了。
四万大军的全军覆没,那可真是令吴越国伤筋动骨,这四万人,从全国各地除中吴军(苏州的节度使)以外几乎所有的部队都抽调了精兵,可以说一战将钱镠留下来的家底败掉了一半。
有人说兵死了,再招便是,要知道要成军并不是只要人就行,需要青壮年,那可都是劳动力啊,唐末以来,比起开元盛世时,人口减少了一半,劳动力就代表着生产力,代表着国力。少一人,则国力削弱一分。
再说损失的军械甲胄,为了这次出兵,军队的披甲率高达六成,所有损失的军械甲胄都要重新制备,对于国库来讲,又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最重要的还是钱弘僔的病重,储君是一个国家的国本,眼看钱弘僔时日无多,一旦离世,必将给吴越国带来动荡。
想到这些,钱元瓘心情烦躁起来。
他还抽调了内衙军中善于侦查潜伏的斥候二百人,潜入建州,查探钱弘佐及残军的消息。
不久,果然如钱元瓘所料,几个钱弘僔的哥哥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在外为官的两个,写信慰问好弟弟钱弘僔的病情,得知情况不妙,又上书请求回西府(杭州)探病、照顾汤药。被丞相们以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州县官员不得离其本位为由拒绝。之前回京述职准备外放的钱弘侑就更赖着不想上任了,频频与西府的各级文武官员暗暗交通。
后宫的娘娘们也心思活泛了起来,近年来最得宠的崔夫人也频频给钱元瓘和鄜氏献殷勤,虽说长幼有序,若钱弘僔早夭、钱弘佐失踪,按伦序,也该是鄜氏的另一个儿子钱弘倧立为世子。但是事在人为,更何况这是动荡的五代时期,废长立幼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后宫里顿时便成了开堂会,明争暗斗,你方唱罢我登场,搅得钱元瓘更加心烦。
倒是钱弘俶与他母亲吴氏最不中意争权夺利,吴氏时常去陪着许氏,许氏不愿吃饭,她便去送饭,还陪着她一块念经祷祝。钱弘俶则四处奔走,托自己同窗,有商路在福建的,找人打探消息,还私下发动筹款,筹了一笔金银首饰,准备给王延政送去,希望他能放回钱弘佐。被钱元瓘知晓后一顿臭骂,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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