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弘佐晕乎乎地醒来,发现正躺在床上,床顶覆盖的帷幔色彩丰富、图案精美,一看就是上等的蜀锦,竟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里。这时有个声音问道:“六哥可还好?”
钱弘佐循声望去,发现居然是钱弘僔。
钱弘僔笑笑道:“六哥喝多了,我便命人把你扶到了这里歇息。”
钱弘佐直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屋里已经点了灯,外面一片漆黑。
“啊呀,我得回去了。”
钱弘僔笑道:“晚了,现在宫门已经落锁。我事先已命人回去禀告姨娘,你就在我这里歇息吧。”
钱弘佐的头还是很晕,闻言又无力地把脑袋垂在枕头上。这时有奴婢进来服侍,端来茶盏让他喝。
奴婢将他扶起,小心地喂他喝汤。钱弘佐问道:“这什么汤?味道怪怪的,酸酸甜甜的。”
奴婢柔声应道:“禀公子,是醒酒汤。”
钱弘佐心想世子虽然跟自己有嫌隙,但也不至于会毒死自己,便放心大胆地喝了个精光。
钱弘僔一直没走,关心道:“六郎好些了吧?”
钱弘佐喝完了醒酒汤,果然觉着似乎脑子清醒了一些,肚子里也不像刚才那么翻江倒海了。
钱弘僔也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六郎在诸兄弟中,最是有才气。”
钱弘佐也不托大:“哪里话,我不如五哥多矣。我书都背不好,哪来什么才气?”
钱弘僔笑了,钱弘佐确实不善背书,常被李先生打手心。“六郎之才,不在经史子集,而在胸中韬略。诸兄弟中,我最看中六郎。”
钱弘佐心中咯噔一下,心知莫不是写的策论被他给知道了。想想确实有这个可能,他是世子,也是有一帮追随者的。
钱弘佐只好说一些场面话:“还是五哥大才,将来五哥坐镇中枢,我甘为马前卒,为你驱策。将来五哥一统九州,封我一节度足矣。”反正喝了酒,说什么都可以不算。
两人借着酒意东拉西扯了一番,聊着聊着钱弘佐困极,就此睡去。
清晨,钱弘佐悠悠醒来,床头的帷幔已经放下,隐隐约约见帷幔外的浅廊还躺着人,掀开一看,竟是昨晚服侍喝汤的小娘。
小娘闻声惊醒,忙跪坐拜倒:“奴婢服侍公子起身。”
钱弘佐这才发现,这是一张雕龙八步床,整张床分为内外两间,中间有矮围隔开,外层比里间要低一寸,形成一个两三尺的平台,那个小娘晚上就睡在这里。
“你平时就是这么伺候我五哥的?”
小娘怯生生道:“奴婢该死,奴婢是第一回侍寝(伺候就寝之意)主人家。”
钱弘佐心下了然,钱弘僔为了示好,不仅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还找了貌美的小婢服侍,可谓下了大本钱。光这张八步床,论雕刻之精美、用料之考究,即便在王宫里,也是很少见的。钱弘佐有理由怀疑,这张床说不定是钱元瓘预备给世子成婚用的。
钱弘佐在小娘不太娴熟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完毕,临走时想给钱弘僔告个别,道声谢,不想钱弘僔已不请自来,拦住钱弘佐,笑道:“六郎哪里去,如今你还未用早膳,传扬出去说我这个做大哥的连个早饭也不招待你,何不用了早膳再走?”
钱弘佐拗不过,只好跟着钱弘僔去。
钱弘僔带着钱弘佐来到青史楼,此楼名为他读书的所在,但实际上他常常用来会友、听戏。钱弘僔叫来了戏子,演《大面》,此戏乃先唐时传下来的,也叫《兰陵王》,主要讲得是兰陵王打仗破阵的故事,很受这时代的欢迎。
“看《兰陵王》,怎能无酒?”钱弘僔唤来奴仆去取酒。
钱弘僔提起酒壶,笑道:“这乃是我珍藏的葡萄酒,六郎你怕是没喝过。”还亲自给钱弘佐斟酒。
唐时葡萄酒十分珍贵,到了五代,由于战乱,葡萄酒更是变成了皇家才能喝得起的美酒,连钱弘佐也没有见过。
“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钱弘僔吟完,又意味深长地笑问:“昨夜的吴姬美貌如何?”
钱弘佐有些发窘:“昨夜喝醉了,未曾细看。”
钱弘僔哈哈大笑,唤人拿来骰子道:“有美酒,无彩头,岂能畅快?”
钱弘佐知他要玩骰子,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葡萄酒烈得很,输一杯就醉了。”
钱弘僔不听,兄弟俩开始玩彩战。彩战有六颗骰子,一、四点为红色,其余涂黑色。以同色(又称"浑花",全部为一种点数)为贵,驳杂为贱。在同色中,又以红色为贵。各彩都有特殊的名称,如四枚"四"称为"满园春",为最高彩,四枚"幺"称为"满盘星"。
不料钱弘僔竟是霉运当头,连输了两回,满满地喝了两杯。钱弘僔此时已酒精上头,气道:“这座世子府是父亲给我营建的,我便以此为注,输了便是你的了。”
钱弘佐知他已是醉了,但是拗不过,再拒绝钱弘僔都快生气了,只好硬着头皮掷。
随手一掷,竟是六个红色,六枚"四",正是"满园春"!
这下事情就尴尬了,红色在这时代代表皇权,又以世子府为注,钱弘僔脸色由煞白转为酱红。
钱弘佐连忙起身退让一步:“五哥入主世子府正是天命,我不过一将符印之命(指当武将),主杀伐,故而都是红色。”
钱弘僔怒掷骰盆到楼下,就此拂袖而去。
回到了叠琼院,不多时钱弘俶又来找,说到昨晚喝醉的丑态,还大大地嘲笑了他一番。原来是钱弘佐自己要求对饮时行“三爵之礼”,其实钱弘佐本想依照古礼,喝了三杯就结束了,都是君子嘛,就别揪着一杯又一杯地喝了,没想到只喝了两杯就倒了。
钱弘佐不好意思地笑了,受刚才事件的影响,他心情也不佳,没什么谈兴。现在的人很信天命,很难相信钱弘僔没有受刚才“满园春”的影响,以后钱弘僔恐怕少不得会打压自己。
过了几日,吏部下发差遣,命张济广为提点苏湖边防制置使。张济广也以征召佐官的名义举荐钱弘佐等四人为佐官,分别任左右路副使,随同巡视苏湖边防。
转过天,钱弘俶的母亲吴氏在芬芳院设宴为钱弘佐、弘俶两兄弟践行,许氏也一同参加,两房正好两对母子,其乐融融,吴氏与许氏也高兴,小饮了几杯。
能够比其他兄弟早好几年进入官场,这意味着将来做官也会早一些,有先发优势,未来就可能先一步做到封疆大吏,毕竟吴越国就这么点地方,竞争很激烈。
回到叠琼院,许氏有点头晕,钱弘佐前几日从世子府要来了醒酒汤的方子,命人去煮了,亲自喂给她喝。
喂了几勺,许氏不想喝了,钱弘佐不经意间瞥见许氏脖子上有个小包,好奇地摸道:“阿妈这里长了什么?怎么有个包。”
许氏奇道:“前些日子青儿给我梳头便发现了,我摸了摸,不疼也不痒,许是被虫子咬了吧。”
钱弘佐尚未加冠,所以对自己亲妈也不必有男女之防,仔细地摸了摸许氏脖子上的包,发现小包不在表皮,而在皮下,感觉不太妙。
忙命人传来太医。
太医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发须皆白,据说是太医署医术最高的大夫,不过光看这个卖相倒是确实有几分杏林妙手的风采。
太医仔细地问诊了一番,然后离开内室去外堂写方子。
老太医写方子奇慢,写了几味药,又划掉一个,反复咂摸,这才下笔。每味药的用量也是思虑再三,这才下笔,一个方子足足写了两刻。钱弘佐也不敢催促,生怕逼急了令这老头写错了药。
终于,老太医把笔搁下,吹了吹墨。钱弘佐忙问:“我母亲怎么样?”
老太医缓缓行了一礼,慢悠悠地道:“夫人脉象寸部壅满、内质浑浊,外质……”
钱弘佐焦急得很,想叫他说人话,忙将其打断。
老太医也不气恼,简要地答道:“夫人乃气火痰瘀攻结上焦,兼有脾肾亏虚。老臣已开好方子,公子照方抓药,每日一帖,三碗水煮成一碗,一天喝两次。”
钱弘佐喜道:“那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他就听到说肾亏,料定是个小毛病。
不料老太医摇了摇头道:“气火上结,已化为石瘿。能不能散去,老臣不敢保证,所幸现在石瘿尚还小,暂时夫人无性命之忧。”
钱弘佐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石瘿是什么,又连忙追问:“石瘿散不掉会怎么样?”
太医详细地解释了一通,终于让钱弘佐明白了个大概。原来所谓石瘿就是甲状腺癌,如果散不掉,那便会逐渐长大,也可能会转移扩散。在这个时代,其实就是不治之症,没有太好的办法。
钱弘佐如坠冰窟,自己的母亲现在刚刚三十岁,就得了不治之症,又该如何是好。
老太医宽慰道:“如今石瘿尚小,尚有挽回之机,老臣一定尽力。夫人暂时也无性命之忧,公子大可放心。”
钱弘佐脑子里一片混乱,胡乱应了几句,连老太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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