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弘僔有心临时而作,却一时也没有佳句,临时胡乱拼凑又恐狗尾续貂,坏了上半首的绝妙诗意。
皮光业看出钱弘僔的窘态,解围道:“五郎莫急,不如请大王续上两句,也好成就父子联句成诗的佳话。”
诸公都表示此提议妙极,纷纷看向大王钱元瓘。
钱元瓘也当仁不让,站起身走到水榭外踱了几步,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回到水榭内,钱元瓘吟道:“千年瀚海今为水,绿树摇风柳絮飞。”钱塘湖在唐以前还是一片浅海,由钱塘江水冲刷而成的沙土逐渐淤积而成了堰塞湖,经过数百年后,湖水慢慢成了淡水湖。是以千年的瀚海如今成了绿波荡漾的湖水。
礼部尚书谢绍英赞道:“续得好,山外青山叠翠绿,水波万倾到墙回。千年瀚海今为水,绿树摇风柳絮飞。绿树摇风柳絮飞这一句,尤为传神!”
“父子联句,此诗可传之万世了,不如请来文房四宝,将之书写下来”。不知是谁赞道。
钱弘佐也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食物,不是平时吃不到这些,王宫里什么没有。只是再好的厨子做的菜连吃几年也有吃腻的时候。
“好诗,确实是好诗”,钱弘佐虽然学艺不精,但后世的古诗还是背过不少的,此诗可能及不上盛唐时的那些诗篇,但在这礼乐崩坏的五代,这诗也算得上是佳作了。
此时钱元瓘正在侧室的书案上挥毫泼墨,众人们拥着在边上观看,钱元瓘刷刷刷几笔就写完了,“请大王题名”,钱元瓘想了想,又提笔写了“早春游钱塘湖”六个字,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见众人们都盯着书案上的诗篇看,仿佛想吃了它一般,钱元瓘看破了众人的心思,笑道:“此诗乃我父子所作,谁也不送,只送给我儿五郎。”说罢,大笑着走出侧室。良辰美景,又有佳作出炉,可谓文人一大快事,身为帝王也不能免俗。
众人这才纷纷回桌坐下。
这时钱弘僔起身笑道:“小子不才,幸得父亲联句,这才勉强算是过关了,这下该轮到六郎了。”
钱弘佐心中暗骂了一句我靠,忙起身推辞。
钱元瓘看到钱弘佐就想起去年中秋他作的诗确实不俗,“不妨事,你才刚刚开蒙,刘相公也不会难为你的,你便胡乱作一篇便是了。”
钱弘佐心中不甘,心道今天偏要让你们刮目相看,我钱弘佐两世为人,好歹如今也开蒙了几个月了,偏要作出一首好诗来。
钱弘佐起身,也学他父亲那样踱步到水榭外,看着湖边的垂柳,慢慢有了思路。
“咏柳”,这是因为前一世背古诗背多了的习惯,想当然的认为古人作诗先起标题,其实未必如此。
众大臣们纷纷屏息凝神,想听听这位六郎的大作。
“湖边垂绿柳”,第一句做出来了。钱弘僔内心狂笑,语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是打油诗的套路,平庸,平庸得很。
可惜第二句念出来钱弘僔就笑不出来了。
“见驾亦揖手”,钱弘佐边吟还边向钱元瓘作揖,而湖边的垂柳正在微风中摇动,可不正像是在给君王作揖行礼么?钱元瓘微笑,这小子的诗倒是进步不少啊。
皮光业笑道:“好,看来六郎竟是要作一首五言绝句”。
还剩两句!钱弘佐三步并作两步,去湖边摘了几支柳条,卷起来编成了一顶简易的草帽,返回水榭中,这才继续吟道:“圈作新罗盖”,又踱了几步,正巧走到钱元瓘的跟前,突然把草帽往父亲钱元瓘头上一戴。
“最后一句有了,‘君王戴上头’!”钱元瓘先是一愣,突然猛地笑了起来,“好好好,吾有一佳儿,父子联成诗。吾有一孝子,为父遮春日”。
众人也纷纷叫好,这正是一首平起首句入韵式的五言绝句。不仅平仄严格,韵脚也压得很好。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已是极为难得了。
“湖边垂绿柳,见驾亦揖手。圈作新罗盖,君王戴上头。”刘景道合起来吟道,“老朽以为,诗作得甚好,但题不合适,太平庸,不如改为‘折柳’如何?”
钱弘佐躬身行礼道:“但凭世伯做主。”
皮光业也赞道:“此诗满是童趣,又饱含一片孝心,我看单凭此诗,六郎将来怕是要与骆观光齐名。”
“皮相公谬赞了”,钱弘佐连忙谦虚道,骆观光就是骆宾王,观光是他的字,幸好他娘许氏教他时有教过,不然一定连骆观光是谁都不知道。
钱弘佐突然想起了什么:“相公姓皮,不知皮逸少皮学士(皮日休)是相公何人?”皮日休的诗他前一世上学时学过,“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和他赞美过的大运河一样,千年之后,仍然流芳百世。
皮光业:“正是家考。”
钱弘佐忙道:“竟是令尊,失礼失礼”,忙要躬身而拜,皮光业也不介意,笑着摆手。
……
钱元瓘今天很高兴,无国务之烦扰,有文人之相伴,有美景,有好诗,带着诸人沿着钱塘湖一路游览一路随性而歌,也不管格律、押不押韵了,但求抒发心意,一直玩到过了申时三刻,太监请求再三,再不回城等会宫门即将落锁了。钱元瓘这才意犹未尽的返回,又从出杭州城的西关门进城,竟是绕着钱塘湖整整绕了一圈。
杭州城说是一座城,其实是“一府三城四重门”,杭州城也叫西府,西府城墙里面包着三座城,一为州城,即先唐时的杭州州城,现在叫子城。二为钱塘县城,在州城的北面靠近大运河。而钱镠在位时,则建了罗城与夹城,不仅将两座城连了起来,还向南包住了玉皇山等处。在子城内还有一重城,即吴越王府的宫城,也叫内城。因此,便有“一府三城四重门”的叫法。
一行人又从西关门进了城,又穿过子城的西门,终于抵达内城的西华门,钱弘僔已在宫外别院居住,钱元瓘执意不用钱弘僔送进宫了。父子三人便在西华门分别。
钱弘僔和钱弘佐相对行礼,钱弘僔皮笑肉不笑道:“今日六哥作得好诗”。
钱弘佐也笑道:“哪里及得上五哥的大作,只是五哥不愿意把它作完而已。”钱弘佐没能看破,以为是钱弘僔故意露怯,好让钱元瓘发挥,这种不露声色地拍马屁往往是官场的惯常手段。可钱弘僔自己是知道的,他脸上微微一红,但很快恢复如初,与钱弘佐分别。
丞相曹仲达与工部尚书刘景道同路,便一路掀开侧面的帘子,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相公觉得两位公子的诗如何?”
曹仲达道:“五郎的诗有心,六郎的诗有趣”,看起来好像在品诗,但又好像在品人。
刘景道暗叫一声老狐狸,又若有若无说道:“听传言,大王欲等五郎十二岁加冠,向朝廷请立为世子。”
曹仲达叹道:“大王春秋正盛,其实不必急于一时立储。”
刘景道暗自揣摩曹仲达话中的含义,似乎并不看好钱弘僔。他也觉着六郎更加洒脱,更对他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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