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中门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如雷般的暴喝:
“放肆!谁敢拦本官!”
魏谦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潘定的声音。
往日里他对潘定是退避三舍的,就怕一不小心触了这位潘石头的霉头,遭了这位大司空的暴脾气。
但如今听来,这大嗓门却无异于仙乐。
外头围观的一众官吏也像是看到救星一般,纷纷出声见礼。
“大司空。”
“尚书大人。”
魏谦紧绷心神一松了下来,终于是再也撑不住身体,瘫坐在地。
忍着钻心的疼痛,晃去强烈的头晕目眩,魏谦极力朝中门望去。
大雪纷纷扬扬,簌簌而落,可他依旧一眼就看见那个匆匆赶来的红袍身影。
最难风雪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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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列阵的官兵开始骚乱起来,纷纷面朝门外,满脸的戒备之色。虽然官兵手中各自都手持刀兵,但中门之外好似有洪水猛兽一般,竟逼得一众官兵不自觉地往后退让。
原本这些五军营出身的京军向来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奈何从门外缓步而来的二人实在是派头不小,官威更盛,尤其是二人身上那威严肃重的正红官袍,只一眼便让人不自觉从骨子里生出敬畏来。
领头的两人正是从御前赶过来的工部尚书潘定还有礼部尚书赵崇明,而两人身后还跟着一群乌泱泱的青紫官吏来。
这些日日在衙门里坐堂理事的官吏哪曾受过这种气,之前担惊受怕,只敢在外头远远地围观议论,如今来了两位尚书撑腰,自然腰板也挺直了,纷纷对这些“低贱”的“兵鲁子”们怒目而视。群情激愤间,这些看似乌合之众的官老爷们倒也颇有些威势。
然而要说这威势最盛的还是为首的潘定。
只见潘定一身红袍玉带,左手持着白玉笏板,右手却提着一杆长矛横在身前。潘定身量本就魁梧,如今虎目怒睁,恍若金刚,钢髭怒张,不让阎罗,这哪像是一朝冬官的工部尚书,分明是一名煞气凌人的老将。
且不说正对潘定的官兵心怀畏惧,就连潘定身后这群工部官吏,看向潘定的目光里都带着强烈的惊诧和敬畏。
虽说老早就听说自家这位大司空是有些武艺在身上的,可工部衙门里的大小官吏从来只当是传言和笑谈,而今日方知传言不虚,亲眼所见,震撼尤盛。
方才外头有官兵拦门,潘定暴怒之下,只单手一顿老拳就把三四名官兵给揍趴了,而后更是夺了一杆长矛,挥退了一众官兵,根本无人敢掠其锋。
而一旁的赵崇明面沉如水,心里更已是焦急如焚。他迅速环顾了庭中一圈,无视四周骚乱的官兵和闪烁的刀光,对被人扶起身的靖王更是不曾留意。只是雪地上的马尸和血痕还是让他不由地瞳孔一缩。
好在他很快寻到了魏谦的身影。
魏谦侧身瘫倒在茫茫雪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那一身青色的官袍眼看就要被大雪完全盖去颜色。
赵崇明脚下险些不稳,但还是强自镇定,朝身后吩咐道:“魏己,去……去看……看看你家老爷。”
半路跟随而来的魏己也一早就看到了自家二老爷的身形,但周围官兵众多,又纷纷持刀戒备着,魏己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好反而伤了自家老爷。如今听赵崇明发号施令,魏己再不犹豫,撑起伞径直奔向了魏谦。
而等魏己走近,看清了魏谦那半死不活的模样时,魏己终于再也忍不住悲意,跪伏在一旁,带着哭腔唤道:“老爷!”
魏谦其实还没昏过去,只是浑身上下又痛又冷又累,连眼皮都撑不起,哪还有力气动弹。听见了魏己的哭喊,魏谦勉力提起一分气力,笑骂了一声:“等你家老爷我……我死了,你再哭丧……也不迟。”
魏己听魏谦还能出声,大喜过望,连忙抹了抹眼,小心扑去魏谦身上的积雪,压抑着悲声问道:“老爷你伤到哪了?”
“我这腿……怕是不中用了。”
得知魏谦没外伤,魏己又喜又悲,将腋下揣着的披风盖在了魏谦身上:“老爷,我背你起来。”
魏谦甚至都没有点头的力气,只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魏己,我想……回家。”
魏己刚抹掉的眼泪顿时又涌了出来,哽咽着连连应声:
“好,好,回家,老爷……我们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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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在被近侍扶起后,看着赶来的潘定和赵崇明二人,脸色阴沉地都快要滴出水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卯正时得了廷推开始的消息才动手的,可为何还不到半个时辰,赵崇明就赶过来了。且不说赵崇明是如何从御前脱身而来的,即便是有人及时传信,这一来一回,光进出宫禁的盘查都不止这么点时间。
不过既然正主都来了,想这些也是无益,更让靖王顾忌的是:若只来一个赵崇明倒也罢了,偏偏还有一个潘定。
甚至看潘定这模样,显然是跟自己不对付的。这显然有些出乎靖王的意料。
靖王于是眼神不善地朝潘定身后的冯植看去。
而冯植此时也是满心的焦急和无奈,他也没想到潘定这时候会赶过来,而且不管不顾就强闯了进来,完全没给他解释和缓和的机会。眼下面对靖王质问般的眼神,冯植也只能躲闪。
靖王心知今日怕是轻易奈何不得这个魏谦了。毕竟他还没肆无忌惮到敢当着两位尚书的面,在众目睽睽下私杀一个朝廷官员。
若放在以往,凭他靖王的身份和势力,倒未必会怕赵崇明,更何况潘定这样一个孤臣。可如今纪罡和翟鼎臣一贬一死,他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一般,若再往死里把这两人给得罪了去,那日后六部廷推的话语权怕是要拱手让给昱王了。
“王爷!”一旁的侍从捡回了靖王之前掉落的鞑帽,还好生擦拭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递给靖王。
靖王心里本就烦闷欲炸,偏偏低头一眼就瞧见了那鞑帽正中原本镶着的五色宝石已是缺掉了一块药玉。靖王立时勃然大怒,直接挥手掀飞了侍从手里的鞑帽,想要发作怒斥一番,却又寻不到由头。
侍从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也不敢辩解,只赶忙跪伏在地,连连求饶。
潘定本就被靖王带兵强闯工部的行径气得不轻,这下更看不过眼,开口沉声道:“靖王,叫你的人给老夫滚出去!”
靖王也在气头上,听潘定这般不客气,心中火气更是如同浇了滚油一般,立时就要发作。
但片刻间,残存的理智还是让靖王强行按捺住了火气,捏了捏拳头,脸上皮笑肉不笑道:“潘尚书这话从何说起,这些都是巡捕营的人,与本王何干。”
“少与老夫扯这些,是谁的人你心里有数。”
靖王早有准备:“巡捕营可是听了冯侍郎的调遣,说工部有贼人闯入,特来缉捕归案。本王不过是顺道过来看看罢了。”
适时,官兵中一位百总出列,走上前向潘定递上了一卷文书,瓮声道:“这是巡捕营的缉捕文书,还请尚书大人检阅。”
潘定对那文书看也不看,而是回头狠狠瞪了冯植一眼。潘定又转头看向靖王,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巡捕营的人留下,还请靖王你……滚吧!”
潘定最后两字一出口,彻底击垮了靖王仅存的心防和理智。靖王终是再也维持不了脸上的体面,指着潘定怒道:“老匹夫,你放肆!”
冯植这边也变了脸色,越到潘定面前,朝潘定低声吼道:“潘季磐,你这是做什么!”
潘定髭须怒张,忿道:“你倒先问起我来了,此中究竟,事后我再同你算账。”
冯植心里全是恨铁不成钢般的无奈与憋屈,大庭广众下,他只能按着心火,说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盘算!”
“犯不着。”
靖王之前就因为魏谦窝了一肚子的气,这下更是怒火攻心,全然失了理智,指着潘定吼道:“来人,快,给本王将这老匹夫杀了,有什么事,尽由本王担着。”
庭中事态顿时失控。
靖王带来的王府侍卫之前因为靖王被魏谦用火铳威胁一事已属失职,这下戴罪立功心切,于是立时抽出鞘里的雁翎腰刀,直奔潘定杀去。
“大司空当心。”潘定身后的一众官吏见状,惊呼不已。
潘定面上毫无惧色,虎目中立绽精光。潘定先是肩膀一抖,直接将冯植推开,而后沉腰侧步上前,抬手挥矛,直接逼退了右边的侍卫,顺势还挑飞了侍卫手中的腰刀。电光石火间,左侧刀风已至,潘定又一个撤步侧身,避过另一名侍卫袭来的刀刃,反手用玉笏狠狠抽向那侍卫的脑门。
“啪!”清脆又沉闷的敲击声甚至压过了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玉笏顿时击成粉碎。但那侍卫也好不到哪去,直接栽倒在雪地上。
潘定转头看向已是目瞪口呆的靖王,蔑然一笑,随手将手中残碎的半块玉笏向靖王甩去,正好斜插在了靖王身前不过半尺的雪地上。
靖王如临大敌般连退数步,一时间竟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潘定收起长矛,倒拖在地,道:“王爷若不服,老夫尽可同你去圣上面前,论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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