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却是又笑了,用沙哑到听不出年岁的声音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想不起来有关自己的事情了。我只知道我要寻一个人,我这一生,都是要寻那个人的——那个人,名为长生,那个人,是我的师兄,是我最在意的人,我认得你身上的气息,真好闻……”
他闭着眼睛,迷醉地深吸口气,脸上带着深深的笑容,再缓缓呼出,道:“就是你吧?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蔺玄之感到不可思议。
这人给他的感觉,像是灵毓,却又不像。
“你从何处而来?”蔺玄之听到自己这样问。
“我大约是从地狱爬上来的吧,那种冰冷、黑暗、摸不到边际的地方。”青年突然对着蔺玄之,从温泉之中站了起来。
蔺玄之一眼便看到了他胸口那位于心脏的红褐色伤疤——那是用利器穿透所致。
他还记得,止戈刺穿幽山灵毓的胸口时,散出来的青金色锋芒,是那样的刺眼,那样的神圣,仿佛他的心脏也一同碎成了冬雪之中被朔风摧残凋谢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花瓣。
那样疼痛。
不堪一击。
“我叫灵毓吗?”青年歪了歪脑袋,随手便将搭放在石头上的黑袍覆盖在身上,遮住了身体的伤疤,他将长发拨在了身后,对着蔺玄之笑了笑,眨眨眼睛道:“那我就叫灵毓好了,你大约是认得我的。”
蔺玄之大脑一片混乱,他搞不懂这一切,却又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蔺玄之定了定神,和那人对视,道:“玉虚君。我还是称呼你为玉虚君吧。”
玉虚君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道:“这只是我随便起的一个名字罢了,难道灵毓不是我的名字?那你又为何这么称呼我?”
蔺玄之淡淡说道:“也许是认错人了。”
玉虚君想了想,说:“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蔺玄之道:“如果你是灵毓……那可能是师兄弟吧。”
玉虚君说:“可你觉得我不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呢?难道是因为,你已经寻到了你所认为的、真正的灵毓?亦或者是,那个灵毓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印记,而我身上并没有?”
蔺玄之面无表情地想:恐怕他此时就算再问有关此人身世背景的问题,也决计不会有什么答案了。
于是,蔺玄之便道:“你为何要帮龙尧凌恒,又为何要参与龙尧一族嫡位争夺之中?”
玉虚君赤着双脚,朝着蔺玄之步步走来,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黑色长发被水打湿,宛若黑色的海藻一般,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下去。
“我有种预感,来到这里,便能够寻到我的过去,龙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玉虚君歪了歪脑袋,打量着蔺玄之的脸,道:“而且,我知道在这里,能够见到我一直在寻找的人。我在你来到龙尧世家的那日,远远地看过你,他们称呼你为华容剑尊,可我知道,你是长生。”
太诡异了。
这一切,未免太诡异了。
“我问过很多人,长生是谁,他们却并不知晓,后来我见到了玉泉散人……”玉虚君眨眨眼睛,笑了笑,看起来天真又明媚,道:“他却是知道长生是谁的,灵隐圣宗大弟子,长生剑尊,没想到,我竟是要寻一个本该早已不复存在的男人,你说,我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蔺玄之深吸口气,故作淡定地说道:“我不知你做出这副模样,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有其他原因,但在我寻到答案之前,我是绝不会相信你说的话,另外,人前你还是莫要露出这副容貌,免得给你带来麻烦。”
玉虚君便露出了一抹错愕之色,紧接着变成了几分委屈,他将不知藏在何处的黑纱拿了出来,盖在脸上,道:“我虽觉得应该遮面,但这不过是因为,我长得这般好看,生怕旁人看了羡慕嫉妒,又生出自艾自怜的想法,便会自认为不该活在世上,自残了去,那我岂不是罪过?不过,既然师兄不愿其他人见到我的脸,我便遮住好了。”
蔺玄之:“……”
蔺玄之脸上毫无波动,实则心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些话,听起来很是耳熟,仔细想想,竟是曾经听幽山灵毓这般说过,不光如此,就连阿痕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前者是因为自恋,后者是为了苦中作乐罢了。
若此人并非灵毓,那他又是如何将灵毓学得如此相像,以至于他竟是有些分不清楚真假?
若他当真就是灵毓,那晏天痕……又该是谁?
扑朔迷离,真假莫辨。
蔺玄之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玉虚君道:“我看到你,便觉得亲近,日后你还会来找我吗?”
蔺玄之淡淡看着他,道:“许是会的。但你莫要唤我师兄,我并无师门,自然不会有师兄弟。”
玉虚君怅然道:“当真是个无情的男人,我在这世上,乍一醒来,便只看到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却没有一个朋友,一个亲人,唯一记得姓名的人,如今却是视我为蛇蝎,我当真……不该存于这世上吗?”
蔺玄之见他可怜,一时间对着这张脸,竟是有些恍然。
他强忍着安慰他的冲动,道:“我先走了,告辞。”
说完,他不做停留,转身便走,白衣翩跹,傲骨铮然。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灰色的苍穹突然降下了北界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雪花夹杂着冷香,落在了蔺玄之的睫毛上,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待到那雪融化在眼睫上的时候,已经再看不到华容剑尊的身影。
白雪纷飞之中,那个披着黑色法袍,覆着黑纱的男子,却是抬起玉白的手,将黑纱拿了下来,他的面容仍是那张幽山灵毓的脸,眼眸中却是再无任何天真茫然之色。
取而代之的,是幽冷和憎恨。
他勾起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低声沙哑地笑道:“灵毓啊灵毓,当年你舍不得寂灭,斩草却又不除根,如今,可是要轮到我来杀你了。”
………………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的很大,不足半个时辰整座城池都已经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银装素裹,世界一片芒白。
蔺玄之站在亭台之中,身边站着一黑一白两个少年。
着白衣的,举着一把黑伞,着黑袍的,手中执着白伞。
二人容貌有几分相似,却单凭气质上便能进行区分。
“我方才已经去查了一查。”阳伞手中的黑伞轻轻转了几圈,轻声说道:“你说的那人,竟像是从未历过轮回的,修为也看不出深浅,只是道行必然不低,这一场大雪,也不知是否同他有关。”
蔺玄之道:“你与阴伞,这些日子便继续盯着他,但凡有异动,便随时向我禀报。”
阳伞和阴伞对视一眼,便同时消失在蔺玄之眼前。
蔺玄之此时的心情,是沉重的,复杂的,难以形容言说的。
今日所见,可谓是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甚至突破了他的想象力。
难以接受。
他没想到,在时隔万年之久,再次见到幽山灵毓就那么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中竟是会涌现出一股想要逃离这个人的冲动——
本该不是这样。
他完全能够坦然地面对晏天痕,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接受,晏天痕便是幽山灵毓的身份,并且毫不在意这些。
可是为什么?
他与灵毓之间,纵然灵毓在修了魔煞成为魔帝之后,便在修为上处处占据上风,但他心中从来无所畏惧,又怎会感到害怕?
蔺玄之说不出究竟,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寻不到出路的芥子世界,哪里似乎都是解不开的结印。
……………………
晏天痕是三更半夜的时候溜回来的。
他笃笃笃地先敲了两下窗户,打暗号示意蔺玄之是他,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蔺玄之设在外面的结界给解开了,然后推开窗户,翻身悄无声息地跳进来。
这乍一跳进来,便被蔺玄之给抱了个正着。
晏天痕扭动扭动:“美人儿这么热情啊,大晚上的投怀送抱,不如共度良宵可好?”
蔺玄之看他又是眨眼睛又是故作邪魅地挑唇,便禁不住笑了笑,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道:“你爹可有为难你?”
晏天痕耸耸肩,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仰脸躺上去,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没明目张胆的为难,但有些事情,我爹似乎非常不满。”
蔺玄之道:“何事?说来听听,看能不能解决。”
晏天痕便坐了起来,灼灼看着蔺玄之,用幽冥那股子口吻说道:“晏天痕啊晏天痕,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找个男人当媳妇儿也就罢了,找道宗之光也算你有本事,咱们又不是配不上他,可你这个小兔崽子,被人家称作‘内子’而不是‘外子’,还屁颠屁颠的上赶着仰着张大脸乐呵的不能行,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啦?”
晏天痕说地那叫个绘声绘色,表情和幽冥如出一辙,十分还原。
蔺玄之见状,挑起了修长的眉毛,有几分惊奇地说道:“所以,你爹之所以从紫帝天都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竟是因为我说的那句‘内子’?”
“不,不光如此。”晏天痕心情沉痛地说:“还因为我没有及时反驳。”
蔺玄之:“……”
“都怪璋王那个混账了。”晏天痕挫了挫牙,道:“他竟是无聊到上门去问我爹,什么时候嫁儿子给道宗,我爹深感受辱,表示日后绝不会嫁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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