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容止水是否意识到,晏天痕说的那个人,是最疼爱他的,而非最爱他的。
那个人自然是蔺玄之,也是长生。
但晏天痕只敢肯定如今的蔺玄之的的确确是将他放在心头喜欢的,可最初那一世的长生对幽山灵毓的感情,却是只能用“疼爱”来形容,更多的,饶是如今的晏天痕,也不敢有那么大的脸来往自己身上贴金。
在战事最白热化、最后一战打响之前,长生曾亲涉魔窟,孤身一人,解剑去器,来向幽山灵毓求和。
首席大弟子仍是一身白衣,墨色的长发在脑后挽起,一丝不苟,诚如他这人说话做事,也是让人丝毫挑不出瑕疵一样。
魔窟是从来都见不到人间烈阳的,这里也有太阳,只是这太阳永远散发着昏黄而红彤的光芒,仿佛给世间的一切,都覆盖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血气。
但这样的景色,依然美得壮烈而泼洒。
幽山灵毓赤着不染纤尘的双脚,靠坐在用龙皮和凤羽炼制成的软塌上,手中持着一根细长的烟杆子,嫣红的双唇轻轻抿住烟嘴,吞云吐雾,双眸轻眯,俱是一副慵懒的模样。
他知道长生定然会来寻他,且是独自一人。
因为他手中有着长生无法放弃的筹码。
那是一个人尚未消散,被他收于凝魂神器之中的魂魄。
他派人给长生递了消息,若是长生今日不来,他便会亲手捏碎那魂魄,让那人永世不得轮回。
长生果然如约而至。
以他那种收了师弟便要对他负责到底否则决不罢休的性子,长生师兄别无选择。
幽山灵毓在烟雾朦胧之中,在花影重重之中,透过迷雾望着那个清冷如月光般朝他一步步走来的男人。
已经多少年不曾见过他了?
大约,已经很多年了。。
从杀了道祖,叛逃离开灵宗,继而成为魔帝之后,他便在未见到过不用剑尖指着他的大师兄了,上次见到长生,他还是宗师境巅峰,如今,已经进了天阶,成为剑尊。
长生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来接凤浪的魂魄回家。”
接他回家?
你见到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接别人回家。
幽山灵毓先是一愣,接着却是勾唇一笑,吐出了嘴中的烟雾,道:“你说带走,便要带走,那我寻你过来,岂不是多此一举?我这又是何必。”
长生的声音如同他的眸子一样淡漠冰冷,道:“你既让我一人前来,自然是有条件的,你我之间也不必多说废话,你想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华容尊当真是好气魄。”幽山灵毓“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手中的烟杆子都被笑得掉到了地上,发出叮咚的声音,他拍了拍巴掌,从软塌上站起来,缓步轻移,双脚上的镯子发出叮铃的清响。
他走到长生身前,抬眸近距离凝视着这张他这辈子最爱的容颜,故意将声音压得低而暧昧,道:“我要你在这宫中,陪我十年。十年之后,我让藏地凤浪的魂魄随你走,你觉得如何?”
长生冷冰冰的眼神一寸寸地扫过幽山灵毓的面庞,像是刀子一样,割过他的肌肤,那般陌生,那般厌恶。
“你是个疯子。”长生道:“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受你折辱。”
幽山灵毓原本还带了几分笑意的眸子,瞬间便沉了下来。
他抬手便抓住长生的下巴,虽个头比对方低上半个脑袋,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敌强我弱,你竟是仍不示弱,要我看,你是当真不想要你亲爱的小师弟的魂魄了。”
幽山灵毓,一向都最懂得如何拿捏旁人的弱点。
然而长生也并非从来都不是软弱好欺之人。
长生抬起手,捏住了幽山灵毓都是骨头的手腕,强硬地将那只不安分的手从自己的下巴上捏下来,他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不为任何人所动的模样,道:“倒也可以。”
幽山灵毓一怔。
“倒也可以。”长生垂眸看着对方,道:“你若是当真这么做,我便刎颈自杀,再自散魂魄,同他一样永世不得超生。”
幽山灵毓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的眼睛倏然瞪大了一圈,一把甩开那只捏在手腕上的温热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道:“你不敢!”
“我如何不敢?”
“你若是死了,世上无人可再杀我。”
“我连一人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得了天下?”
长生只是看着脸色骤变的幽山灵毓,道:“灵毓,有一点你始终错了,这天下纵然没有我,也一样有旁人来救,你的敌人从来都不只是我而已——你可有看过那昭昭白日之下,数以万万计做好伐魔准备的修士们?你走的这条路,乃是绝路,即便我死了,也会有人前赴后继,完成这未竟之业。”
幽山灵毓慢慢恢复了平静,他盯着长生的眼睛,道:“你不怕死,不过是仗着我不想伤害你。”
长生道:“我来此处,并非独独为了凤浪的魂魄,也一样是为了你。”
幽山灵毓没有说话。
“我想要你收手。”长生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师弟,我想让你收手。”
我想让你收手。
幽山灵毓望着这个眸中具是不忍和失望的男人,心中升出了莫大的悲哀。
事已至此,这整个九界的仇恨已经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纵然他此时收手,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他走的这条路,本就是有去无回,没有退路可言啊。
然而幽山灵毓尚未开口,长生便又继续接着说道:“灵毓,天哭尚未补全,九界尚且动荡,若是你愿意回头,随我一同补天哭,救九界,你所犯下的这些罪孽,我愿意替你一力承担——我替你上刑台,受天罚,甚至替你去以死谢罪。”
“不……不,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灵毓,已经死了太多人了。”长生抓住了他的手腕,眸中含着悲切,道:“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哪怕是你,我也不想再失去,你就当是师兄求你,收手吧。”
幽山灵毓鼻子猛然一酸。
他在这一瞬间,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要说出一个“好”字,他想着若是当真退了一步,是否就能结束一切,结束一切罪孽?
可是,当他体内的煞气蠢蠢欲动,吞噬着他的丹田气海和筋脉穴位,让他疼得几乎无法稳住身形的时候,他却突然又清醒冷静下来——
收不了手了。
幽山灵毓眸中的火逐渐熄灭。
他微微一笑,侧着脑袋盯着那个俊美非凡宛若谪仙的男人,道:“师兄,你在这里陪我十年,我便收手,你觉得如何?”
长生道:“如何陪?”
幽山灵毓说:“自然是……在床上陪喽。”
长生沉了眸子,道:“灵毓,我直到如今,也在念着你是我的师弟,可你心中,是否还剩有哪怕一分对我的师兄情谊?”
“自然是有的。”
“若是有。”长生道:“便至少看在我曾经待你如亲弟的份上,让我将凤浪的魂魄带走。”
幽山灵毓冷笑一声,道:“说到底,你还是这一个目的而已。可我就是看不得你对他好,看不得你为了他,以身涉险,你越是如此,我便越想要彻底毁了他。”
长生皱起了眉头,说:“你当真是个疯子。”
幽山灵毓说:“我就是个疯子,若我不是疯子,又怎会胆大包天地爱上自己的大师兄?”
长生静默了几个瞬息,才字句清晰道:“可我长生,这辈子最厌恶的,便是疯子。”
厌恶便厌恶吧,幽山灵毓想,纵然厌恶,你也要与我面对面看着彼此。
他本就没打算当真将长生留在此处整整十年,他只是太想念师兄了,所以才想方设法逼着他来见自己——只是看看他,就够了,能听他说话,心中就更是高兴,哪怕这些话像是在他心中割刀子,他也是开心满足的。
我已经疯了。
幽山灵毓这么想着,便露出了笑容。
“既然师兄不喜欢我,那在这里住几天,总是可以的,五日……不,七日之后,你便带着他的魂魄,一起离开,我绝不阻拦。”幽山灵毓故作轻松地说着,其实心中已经紧张起来。
答应我吧。
只是住几天而已,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几日之后,我便放你离开。
诚如他所想,长生答应了。
“既然魔帝相邀,长生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长生说道。
幽山灵毓一瞬间便轻快起来。
他很久没有这般快活了,以至于一时间竟是做不出什么表情来。
长生扫了他一眼,道:“七日,希望魔帝能一诺千金。”
幽山灵毓眯着眼睛笑道:“这是自然。”
晏天痕心口有些发沉,甚至感到喘不过气来,他最开始,的确是只存了要长生在他那里多陪伴几日的想法,从未生出更多乌七八糟的念头,让他陪自己十年,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的痴心妄想罢了,可最后,为何又变成了那个模样?
晏天痕攥紧了拳头,身体微微发抖。
他们的那七日,其实过得很好,没有冷嘲热讽,没有针锋相对,他们就像是最初在灵宗的那对师兄弟一样,谈天说地,琴棋书画诗酒花,从天南聊到海北,从古谈到今,却默契地同时对外界的那些事情,绝口不提。
如果没有属下在他最开心的时候,告诉他道宗十万弟子正埋伏在魔界之外,只等着长生剑尊一声令下,便要攻入魔界的消息——
如果不是在他亲自将长生送到魔界边界处,和他做最后一个拥抱的时候,被长生亲手送到他身边的探子,从后方偷袭,一枪穿透心脏的,晏天痕想,他不可能疯到连自己都觉得可怖的地步。
那是一把加了屠魔阵法、能够让魔物瞬间化成灰烬的红缨枪。
那把枪,曾不知屠戮了多少魔物,甚至令魔物闻之变色。
幽山灵毓一直都知道身边的魔卫头子,乃是北界陵家那位年少成名的世子,却没想到,长生竟是会让他在那个时候动手。
一枪穿心。
世上再无比那更疼痛的时候了。
幽山灵毓的血喷了长生一脸,染脏了那纯白的法袍。
他痛的要命,捂着破了个窟窿的心口凄厉地惨叫着,从身后抽出那把刺穿了心脏的红缨枪,拼命扔到了远处。
在长生看不清表情的注视下,幽山灵毓赤红着一双眼睛,喘着粗气,一边痛苦的呻吟尖叫,一边抽出武器反身便和陵却尘缠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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