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天痕道:“临阵退缩当逃兵,无论你是将军还是普通士兵,都会毫无差别地被处以极刑,你还活着,便说明另有隐衷。”
大胡子勾着唇角看着晏天痕,道:“你小子,倒是有几分头脑。但我的确没有参与那最后一战,我答应他们会与他们浴血奋战,同生共死,却违了约,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在外面的时候。”晏天痕吃完了最后一口米,道:“曾经见到一队士兵从山阴路过。”
大胡子一愣。
晏天痕接着道:“他们有的骑着神驹,有的是步兵,步伐整齐一致,落地声很重,一整支队伍,走了一个时辰,却无一人开口说话,训练有素,纪律森严。”
大胡子眼睛突然睁大了,他一把抓住晏天痕的衣领,道:“这是我的军队,是我的士兵,好孩子,你是在哪里见到他们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晏天痕指了指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大胡子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连忙松开手,还顺便帮晏天痕贴心地理了理衣领。
“就在幽都外面的某座山头上。”晏天痕说:“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寻不到他们身上的活人气息,但我朋友说他们不像是路过的阴兵。”
“是残魂。”大胡子突然像是松懈了全身力道似的,靠在了栏杆上,他浓黑的眼眸之中有风起云涌,他捏紧了拳头,重重砸在了这栏杆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他们的魂魄被困在了这个地方,永世不得离开。”
晏天痕说:“为何不得离开?”
大胡子望着远方,道:“十万将士,无一生还,城破国亡,再加上主帅不曾参战,所形成的气场,足以让那处战场成为万鬼同哭之地,煞阵已成,不破不立。”
晏天痕似懂非懂,道:“他们达到了成煞的条件。”
大胡子失魂落魄,眸中似有晶莹的东西闪过。
“他们心中有所念,这些念想的力量,让他们的残魂至今仍未消散。”大胡子抹了把脸,道:“他们在等我。”
晏天痕看着情绪很是激动,又强硬地压抑着情绪的将军,好心说道:“往好处想想,他们说不定是在等敌人呢?”
大胡子:“……”
大胡子默默地移动位置,打算离晏天痕远一些。
晏天痕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便也不去打扰,若这大胡子所言属实,那他带给他的这个消息,的确能够给他带来极大的心神震荡了。
晏天痕便坐了回去,靠在墙上,闭着眼眸做出个养神的动作。
旁人肉眼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可唯有晏天痕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在不停地吸收着来自这牢狱之中的煞气。
这是他被关在这里的第十年才琢磨出来的法子。
煞气也同样能够修炼,但修炼到最后,人会变成什么模样,晏天痕不得而知,但总归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因为煞气这种东西,乃是这世上最污秽、最肮脏、最阴私之物所凝成的。
晏天痕曾听幽冥说过,这世上,魔气与灵气其实并不相冲,它们一本同源,能够同时被储存在雀灵和灵石之中,只是修魔者吸收的是魔气,人修者吸收的是灵气。
魔界多魔气,人间多灵气。
它们无所谓优劣贵贱之分。
而煞气却是由死气、怨气、悲伤、仇恨、绝望等等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日积月累所凝成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
煞气容易滋生煞物,之前出现在缥缈城的异魔,本质上正是这种东西。
但对于晏天痕而言,之后他能变成什么模样,已经不在如今的考虑之内了,他无论想做什么,都总要先活下来才行。
煞气入体,冰凉而阴森,比之魔气更让人感到绝望,然而晏天痕这些不见天日经年累月的时光中,但凡想起蔺玄之还在外面等着他,他便觉得煞气也没那般难以忍受。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人察觉。
晏天痕本以为那个大胡子将军要过段时间才能缓过来,没想到他一轮煞气还没吸收完,大胡子便又寻他说话。
“喂,小孩儿。”大胡子朝着晏天痕挑了挑下巴,道:“你能离开幽都吗?”
晏天痕睁开眼睛撩了他一眼,道:“你开什么玩笑,我被困在这里已经快要百年,离开幽都简直是笑话。”
大胡子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说吧,幽都之中,除却莲尊之外,再无一人能够走出幽都城门,我们被终生围困此处,但凡踏出一步,就会灰飞烟灭,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你是外来之人,不受幽都磁场的控制,想来离开应当没什么问题。”
晏天痕睁大了眼睛,道:“那我能离开幽山之塚吗?”
大胡子摇摇头,说:“只要你曾踏足过幽都,就再也不可能离开幽山之塚了。当年容家的那个后人想要进幽都看一看,被莲尊给狠狠揍了一顿丢出去完事,怕的就是他进的来出不去。”
晏天痕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眸子,但很快,他眨了眨眼睛,盯着大胡子说道:“幽山之塚是外面的人给这片禁地起的名字,你怎么会这般清楚?”
大胡子说:“我与莲尊以前关系还不错,他有时候觉得无聊,想找人说话,便会与我说说外面的事情。我还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不知几万年。”
晏天痕若有所思。
大胡子对着晏天痕挑了挑眉毛,说:“你愿不愿与我做个交易?”
晏天痕面无表情说:“不愿意。”
大胡子:“……”
大胡子从墙根走到栅栏旁边,距离晏天痕近了不少,道:“别这么快拒绝我,我看你修为也不高,体内的灵气过不了一百年,就会完全消散,你可就死在这里了。”
晏天痕沉默片刻,道:“说不定我能逃出去呢。”
“别做梦了。”大胡子很是淡定,道:“这牢房是个阵法,在这当中,根本不可能使用法力,就连法器也毫无作用,你这小身子骨,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不瞒你说,这幽都天牢,从设立至今,可还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哦。”晏天痕说。
大胡子循循善诱,道:“我帮你逃出去,你替我去看看我的士兵。”
“不要。”晏天痕想都不想,朝另一边动了动身子,背对着大胡子说:“你和莲华狼狈为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算死,也不和你们凑成一伙儿。”
本世子是有骨气的人。
大胡子:“……”
大胡子说:“你方才还吃了我的饭。”
晏天痕说:“我也给你透露了鬼士兵的消息,一来一往,已经扯平了。”
大胡子只好暂时作罢。
又过了一会儿,大胡子没忍住又对晏天痕说:“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既然和莲尊关系不错,莲尊还能自由出入幽都,为何不让他替我去寻那些将士呢?”
晏天痕淡定地说:“我猜,幽都的人,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根本看不到幽都外面的那些煞阵幽魂吧。”
大胡子沉默了。
这个少年的脑瓜子倒是灵光得出乎意料。
接下来晏天痕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不过日子倒是比以前好过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时不时地被那些牢头给拖出去打一顿。
大胡子偶尔会和晏天痕说话,问他从哪里来,又为何要到这里来,以及他究竟是如何招惹了莲华,更多时候仍是在磨晏天痕,并表示愿意帮他逃出生天。
晏天痕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世背景,就连名字也是随口造的。
不过,虽然他屡次拒绝大胡子的提议,但大胡子倒也不怎么在意,仍是经常将自己的饭分给晏天痕吃。
一百年就这么过去了。
晏天痕每日沉浸于吸收煞气、修复丹田脉络、提升修为之中,倒也不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只是对蔺玄之的思念与日俱增,让他恨不得马上就能逃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见到心上人。
但时机未到,他必须蛰伏忍耐。
………………
晏天痕善于隐藏自己的真是实力。
在外人眼中,他如今只不过是个修为在逐渐倒退,已经在一百年的磋磨中从淬体期变成了筑基期的可怜虫,但实际上,他破损的筋脉和丹田,已经在灵药和煞气的修补中,非但完全恢复原状,就连他的修为,都到了一个连他自己曾经都不敢想的高度。
晏天痕做完了每日的修行,刚准备睁开眼睛,便听到了一阵嘈杂声响起——
“快起来快起来,有活儿来了。”
几个牢头恨不能敲锣打鼓,将所有人都给嚎醒。
晏天痕撩开眼皮子,扫了这些狱卒一眼。
狱卒扬着声音说道:“算你们运气好,幽都西北方向,北寒山山阴之地,前些日子发现了一处雀矿,现在上面人下令,要这牢房里面所有死囚犯和刑期在近一百年内不能执行完毕的,全都跟着老子一起过去开矿!”
牢狱之中立刻发生了怨声载道的声音。
“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体内的灵气本身就所剩无几,还要我们去北寒山这等具是煞气灵气瘠薄之地,是要让我们去送死吗?”
“就是,城中那些大户,手下的人不知多少,他们凭什么不自己去?”
“死囚就算了,我的刑期就剩下三百五十年就执行完毕,凭什么我也要去送死!”
“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狱卒一听,立刻一鞭子便隔空朝着叫嚣地厉害的犯人抽了过去。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那个原本趴在牢门的男子,一下子便朝后面飞了出去,胸前流出了汩汩的血,趴在地上哀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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