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重月的声音有几分难以抑制的颤抖:“那你之前为何不说?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去再打扰晏天痕?你就真么放过他不好吗?啊?”
蔺玄之淡淡问道:“我放过他,谁来放过我?”
尹重月怔然片刻,道:“你恨他?”
“我怎可能恨他?”蔺玄之笑了,说:“只是,我是否仍然爱他,与我是否会愿意对他好,其中并无冲突。我只是没想到,他对我的依赖,竟是又走到了这个方向。”
而且,他让晏天痕有接触他的机会,还有一个尤为自私的原因,便是他想要知道,若是每日都与曾经的爱人朝夕相处,他是否能再次对他动情?
可惜啊,到底是他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天道的捉弄。
蔺玄之挥了下袖子,那无形的屏障突然就破了,大雨刷拉拉地浇灌着蔺玄之的身体。
他一头宛若墨染的长发,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褪去了原本的色泽,转黑为白。
早生华发,天人五衰,尹重月望着蔺玄之那头宛若天山银雪的长发,心中钝痛不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堵着,其中的滋味儿难以形容,其间的苦闷难以纾解。
想来也是,蔺玄之前生眼睁睁地看着至亲至爱之人死在眼前,方才明白迟钝又迟来的心意,接着为了逆天改命,在魂盘之中,强逼着自己修炼了一千年。
他修炼了多久,便寂寞了多久。
寂寞了多久,便悔恨了多久。
他终于战胜了天道,让所爱死而复生,一切走到起点。
本以为接下来什么都好了,两人相悦,相知,相许,然后一同修仙,一同问道,却不料,天道又在这里给他设下了陷阱。
被世界遗忘,被所爱之人遗忘,再次相见,那人只会给他道声谢,看他的眼神,和看任何陌生人都一样。
屡次重创,蔺玄之的痛点不在肤,不在骨,而是在心在神。
尹重月还记得那日蔺玄之狼狈踉跄地回来,撑开了魂盘空间,先是单膝跪地按着胸口吐出了一口暗红色的血,然后便将自己关在小屋之中,几日不出。
待到他再出来的时候,一头青丝尽飞雪,身上最后一丝烟火气息,已经了无踪迹,俨然已经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蔺玄之是人,他不是神,他有七情六欲,他也会难过到呕血。
尹重月想,他大概是累了吧,所以才会在那日出关之后,淡淡告诉他:“我要上万法正宗。”
万法正宗,乃是距离世俗最远的地方,蔺玄之之所以对此处心向往之,不外乎是因为,他在这里,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拒绝那些世俗之人的拜访。
尹重月如今想想,恍然明白,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蔺玄之大概已经生出了放弃与晏天痕破镜重圆的想法了。
只是,他在万法正宗稳定之后,却仍是出山了。
他动用了所有可动用的人脉势力,在无人察觉的地方,成立了轮回宫。
“我不明白。”尹重月想到此处,问道:“你既然心生退意,决定再不涉世,为何又要创建轮回宫?为何要插足凡尘俗世?”
蔺玄之沉默了许久,才捏着一缕银色的长发,慢慢撵着,道:“他还在世俗之中,我待他有亏欠,无法再从感情上给他分毫弥补,又怎可能当真彻底放下,心无旁骛地出世?我人在世外,却总要有一只手能在他左右帮衬着他。”
尹重月如遭雷击,他几乎想要啜泣了。
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过得这么苦?”
你又为何要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蔺玄之淡淡一笑,他笑得风光霁月,日月无光,然而任凭谁都看不出来,这风光霁月的表面之下,是怎样的荒芜苍凉,宛若万里坟茔,枯骨凄怆。
“我过得不苦。”蔺玄之认真地回答:“当真不苦,我见到他有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厚重的福泽,仙途坦荡,道统无忧,每日也那般快活,便觉得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纵然无法爱他,也习惯了宠着他护着他。”
尹重月叹息一声,说:“你给了他错误的暗示,又打碎了他的美梦,你依然会让他不快活。”
蔺玄之睫毛上挂了水滴,他微微一眨眼睛,水滴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我宁可让他暂时不快活,也不想让他再抱有没有结果的希望继续等下去。”蔺玄之口中发苦,心中难受,他对晏天痕有怜悯,有怜惜,有珍惜,却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那份爱意。
“我给不了他爱,自然也不能要他的那份情。”
尹重月心中慢慢通透地宛若明镜一般。
他之前便觉得古怪,蔺玄之这般性子的人,又怎会是遵从道统在意天下人之所想的性子?
若是他想重新与晏天痕在一起,他早就会想方设法地接近晏天痕,又怎可能这些年都藏在与世隔绝的小蓬莱,绝口不提心中爱人呢?
原来如此。
原是如此。
枉他们还在担心蔺玄之若是与晏天痕当真在一起了,又该如何平衡道统和世俗之间的平衡?又该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可实际上,从头至尾,蔺玄之与晏天痕的问题,从来都不出现在外部。
能让蔺玄之放弃晏天痕的,只有他自己。
唯他自己而已。
尹重月最终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声浓浓的叹息。
“我劝不了你,也没法再劝,你无论何时,都总是有自己的主意。”尹重月的手按在了蔺玄之的肩头,他看着他刺眼的华发,道:“可我仍是希望你莫要放弃。毕竟你与他都还活着,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你心中郁结难解,你如今要做的,便是想办法解开这郁结,旁的事情,都不重要。”
蔺玄之说:“若是有解的办法,我早就已经解开了。”
经历太多,自然心思就会变了。
蔺玄之问道:“事到如今,你想到玄楼,你可后悔送他入轮回了?”
尹重月的身子微微一僵,道:“做出的事情,我从不想万一。你也莫要在这雨中淋得太久,发泄一下便够了,这雨具是邪寒之气,不利于你的修为。”
蔺玄之深吸口气,翻手一挥,原本还满世界下着的大雨,便彻头彻尾的消失了,魂盘天地之间,残阳挂在天边,云海如潮翻涌,那些蓬勃生机的灵草挂着水珠子,在灵田之中摇曳生辉,很是可爱。
晏天痕曾是他的求不得,如今却成了他的爱不得。
天道残忍,不过如此。
…………………………
“你又要闭关?”顾如玉挡住了晏天痕的去路,皱着眉头说道:“你才不过来学院三个月光景,便已经闭关两次,你这样频繁闭关,平日的成绩难道不想要了?”
晏天痕露出几分无奈之色,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之前收了师仪师兄那么多贡献点,自然是要给他炼制丹药的,眼看着我与他约定的期限就快要到了,我还没着手炼制,我这心里着急啊。第一次做生意便违约,以后便再也没人愿意与我打交道了。”
顾如玉冷着脸说:“你少给我说这样的话,这种丹药本就不容易炼制,你之后也与他说得清楚,约定期限还宽宥着,而且现在人心惶惶,每日都有新的事情发生,你又为何偏偏要挑这个时候?”
晏天痕眨眨眼睛,说:“这个时候才是好时候啊,最近本世子风头太盛,要去避避风头。”
顾如玉神色一凛,道:“丹门的那些人,又在背后嚼你舌根了?”
晏天痕点点头说:“是啊,当着我的面屁都不敢放,背着我就冷嘲热讽极尽奚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杀了他们的全家连鸡都没放过呢。”
顾如玉一听便火了,道:“这些人就是欠教训,你何必将他们放在眼里?”
晏天痕露出了几分烦躁之色,道:“即便是苍蝇,多了也会觉得烦,我就是不想见到他们而已,况且,最近异魔的事情还没解决,我这个时候闭关,你也该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跑了。”
顾如玉:“……”
说的也是。
然而,若顾如玉能这般轻易就被晏天痕给糊弄过去,他就不是顾如玉了。
顾大公子有一双火眼金睛,但凡蛛丝马迹他都能一眼看穿。
顾如玉盯着晏天痕,道:“你这几日,为何不去小蓬莱了?”
晏天痕神情自若,说:“华容剑仙这段时间要清修,我不想上去打扰他。”
顾如玉道:“你放屁,这段时日,华容剑仙每日都忙于城中巡防相关事宜,哪里来的时间和心思清修?”
晏天痕望着顾如玉,道:“小玉啊,你居然也学会说脏话了,哥哥对你很失望。”
“你给谁当哥哥呢?”顾如玉说:“莫要左右而言他,你与华容剑仙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晏天痕撇撇嘴,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我心里面正难受着呢,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如玉斜着眼瞅着他,道:“你该不会是胆大包天地给他告白了吧?”
晏天痕抱着脑袋说:“不光表白了,还轻薄了他,然后我就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
顾如玉:“……”
顾如玉对晏天痕的勇气突然有了崭新的认识,他几乎有些佩服这个不怕死的家伙了。
“厉害啊。”顾如玉啧啧说:“你还能囫囵地离开小蓬莱,看样子华容剑仙人还挺大度的,所以你这几日都是这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样子,是因为被拒绝了?”
“那肯定不是。”晏天痕说:“我早就预感到情路漫漫,必然坎坷,华容剑仙只是拒绝我一次而已,又不说明他以后都会拒绝我?我是伤心他居然将一个这些年都对他置之不理的家伙放在心上,我替他难过。”
顾如玉做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人家有心上人啊。”
晏天痕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道:“还是个不靠谱的心上人,你说华容剑仙的审美,该不会是跑偏了吧?放着我这么个玉树临风英姿飒爽还有钱有势对他死心塌地嘘寒问暖的美男子不要,偏偏去喜欢一个靠不住的,这不正常啊。”
顾如玉抽了抽嘴角,觉得晏天痕怕是对他自己有什么重大误解。
但顾如玉还算是善良,没有拆穿晏天痕的自我陶醉,而是顺着他说道:“感情一事,谁都说不准的,你也别太伤心了。”
晏天痕叹了口气。
顾如玉道:“既然你没放弃,又为何不趁热打铁,再去磨磨华容剑仙,反而要趁机闭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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