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机火炮!
当他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我只感觉一阵冷风从大门外灌了进来,整个喜堂上的人的呼吸都不一样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转头看了一眼。
每一个人脸上的复杂表情——狂喜的、疑惑的、惊恐的、焦虑的……都在这一瞬间清晰无遗的收入我的眼中,仿佛一眼就看尽了芸芸众生。
我只觉得呼吸都窒住了,尤其当我看到了几个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狂热。
正觉说得对,一些泯灭天理良心的事,一些毁天灭地的恐怖器物,根本不应该存在在世上,为人所知晓,因为他们已经超过了警世醒人的作用,反而成了一种恶的召唤,会提醒世人,可以这样为恶,会提供世人,为恶的工具!
我用力的咬着牙,牙根都咬痛了,一字一字的道:“颜轻涵,你这样做,迟早会自取灭亡!”
我说出这句话,已经不是警告,而是一种诅咒。
沉稳如颜轻涵,也有了一时间的怔忪,那张冰雕一般的带着冷笑的面具也有了一丝裂痕。
但立刻,他又笑了起来。
“你觉得,我会怕这个?”
“……”
“等拿到了那些火炮之后,灭亡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
对上我愤怒的眸子,他反倒愈加愉悦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看着我,认真的说道:“不过有趣的是,我刚刚才发现,你虽然不知道这块东西的用途,可你似乎一早就知道,佛郎机火炮的存在。”
我梗了一下,目光下意识的闪烁了起来。
“……”他蓦地一笑:“你果然知道。”
“……”我还是没说话,只怒目瞪视着他。
颜轻涵笑道:“奇怪了,你既然知道有这种东西,也知道婶娘跟这件东西有关系,可你居然一直没有想过要去寻找?”
“……”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把这些东西据为己用,创下不世基业?”
“……”
“还是说——”他的声音拖长,带着几分悠长意味的看着我:“你跟婶娘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娘的想法?
我眉头一蹙计,忍不住开口道:“我娘的想法?我娘是什么想法?”
颜轻涵淡淡一笑:“你果然不知道。”
我耐性和涵养已经在这件事里几乎被消耗殆尽,眉头都拧紧了,恶声恶气的道:“你要说就快说,不要废话!”
颜轻涵笑了起来。
相比我的急躁暴怒,他却显得游刃有余,带着几分悠哉闲适,甚至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道:“不要那么暴躁。轻盈,这一点你比婶娘真的还差得远。”
“……”
“同样是做一件事,”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的朝我的身后看一眼,淡淡道:“婶娘就能做得循序渐进,不骄不躁,而你,急功近利,太多痕迹了。”
“……”我没有说话,可他,还有离我稍微近一些的人几乎都能听到我牙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如果这一刻我还有多余的力气,只怕扑上去连他一块肉都咬下来了。
他丝毫不查,仍不急不缓的接着道:“你在西川是大小姐,可出了西川,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
这一回,我没有咬牙,也没有恶声恶气的反驳他。
事实上,我也知道他的话有道理。虽然我在皇城里当了那么多年低眉敛目的宫女,在我心底深处,也的确没有把那些王侯公卿、妃嫔美人真正放在眼里。其实平心而论,颜家大小姐在西川如雷贯耳,出了西川不过尔尔,甚至——我曾经在红颜楼力克群敌,但谁又能说,在京城、在江南,在中原的任何一个地方,不会有其他的红颜楼呢?
那么多个“红颜楼”的“颜轻盈”聚在一个小小的皇城里,谁能保证自己长胜不败?
申柔、南宫离珠,甚至常晴、刘漓,又有哪一个,是在我之下的呢?
这些年我在宫里步步为营,却仍然数次惨败,这也是原因之一吧,我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别人。
不过,这个时候,我实在没有兴趣去听他说教,冷冷的道:“我的失败,我自己看得很清楚,不用你再来提醒。”
他笑了一下,说道:“我并不是在提醒你你的失败,我只是要告诉你,婶娘做事,要比你周密得多,否则,她怎么可能作成这一件常人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事。”
“什么事?”
他的眸子一暗:“将所有的佛郎机火炮,运出海,藏匿起来。”
“……!”
虽然在这之前,从他找到那块软帕后的一些言行,我已经有了一点猜测,可当他真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心狂跳的感觉,仿佛那个小小的脏器都不属于自己了。
运出海,藏匿起来!
我的天!
我早就知道佛郎机火炮的存在,也知道颜家、薛家还有我母亲那批利器的关系,更明白这批火炮一定是在当年出了一些意外,才没有出现在西川和朝廷对抗的战场上,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真的是我的母亲,将那批毁天灭地的利器藏匿起来,而且她藏匿东西的地方,不是中原的任何一个角落,居然是海外?!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我的思绪都乱了起来,也完全顾不得身后的人会听到多少,又会想到多少,只急切的问道:“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证据?我当然有。”
“……”
他微笑着附下身来,更靠近了我一些,说道:“那天,你在铁家钱庄曾经问过铁玉山什么?”
我的心里一刺——“你,你也知道?”
他笑而不语。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从铁伯伯的屋子里出来之后,看守在外面的那个老人家老莫曾经说,有一个黑影在廊门外,鬼鬼祟祟的窥视着我们里面,当他一出声,那个黑影就不见了。当时我就曾经怀疑,那个黑影很有可能是之前在偷偷进入客栈夜袭的那第四路人马,既然现在颜轻涵已经承认是他,那么那个黑影,自然也是他的手下。
不过——
我问过铁玉山什么?
因为刚刚接受了太多让我混乱的过去,一时间我的思绪也全乱了,竟然想不起来,只能抬起头来看向他,他淡淡一笑,说道:“你曾经问铁玉山,婶娘有没有把银两之类的东西放在铁家。”
“……!”没错,我的确问过!
难道说——
银两?!
我顿时有些恍然大悟,惊愕不已的看向他,颜轻涵微笑着道:“没错,你现在也应该记起来了,婶娘当年是很有钱的,作为颜家曾经的大夫人,”他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另一边的薛芊狠狠的出了口气,我们也无暇去顾及她,颜轻涵继续道:“她的财产,我粗略的算了一下,可不比中原朝廷几年的税银少啊。”
“……”
“而且,听说婶娘当年到西川的时候,也带着一笔不小的财产来的。”
“……”
“可是,你们到了西山之后,日子却过得那么艰苦,她的财产,好像连一文钱都没留下了。你一定也觉得奇怪吧。”
我咬了咬下唇,说道:“她的钱,全用在了这件事上?”
“不错。”颜轻涵道:“我听我爹提起过,你娘曾经暗地里跟舟山一带一些民间的船厂订购了一艘大船。我说的一些船厂,是因为她订购的船规模之大,普通的小厂做不出来,可她又不能去问官作,所以她包下了好几家船厂,至于她的花费,我觉得你可以想象了。”
这一回,我没有说话。
她的花费,我当然可以想象,可颜轻涵的一句话,倒提醒了我一件事。
我回头,看了刘轻寒一眼。
这个时候,原本喜堂上所有还清醒的人注意力自然都放在我和颜轻涵身上,所以当我回头看这一眼,所有人也都察觉到了,刘轻寒直直的便对上了我的目光,一时间他似乎也有些愕然。
但立刻,他的眸子沉了下来。
也许是那种戒备的,带着冷意的眼神太过鲜明,连颜轻涵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了他,我咬了咬牙,又回头道:“除了这一点呢?我娘做船,未必是为了去藏匿那批东西,也许她是想去海外经商?前些年因为中原战事,海禁未开,中原的丝绸和瓷器都少有出海,在海外奇货可居,她做这些生意牟利也未可知?”
颜轻涵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笑了一声:“堂姐,我倒没发现,原来你还有经商的意识。”
我的脸色不由自主的沉了下来。
我和芸香的绣坊从开始到做起,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已经几乎垄断了岐山村一片所有的绣品生意,甚至在后来有了进入扬州市场的可能。
我岂止是有经商的意识而已?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去跟他争辩这么一件小事的输赢,我冷冷道:“我只是说一个可能。”
颜轻涵笑道:“可能,当然也是可能。但问题在于,婶娘如果真的要做生意,她囤的货就应该是丝绸、瓷器和香料,而不是饮水和食物。”
“……”
“所以,她要做的,不是生意,而是一段长时间的旅途。”
“……”
“没有目的的旅途,你认为婶娘会是这种无的放矢的人吗?”
“……”
“她那么大的家产,留给普通人只怕几辈子都花不完,可她最后却穷得家徒四壁,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所有的钱,负担了那一次声势浩大的出海旅途。”
“……”
“借你刚刚的话,太多的可能,有的时候就会变成绝对。”
“……”
他将那块柔软的帕子举起来,一字一字的道:“所以,我绝对相信,我可以通过它,找到那批佛郎机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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