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臣。”一个五十岁左右,斑白的络腮胡须,满脸沧桑的将领小心回答。
朱慈烺微微点头:“去年你率龙武水军,攻击辽东沿海各个岛屿,并取得大小胜利十几场,本宫甚为欣慰。”
刘应国诚惶诚恐:“臣愧不敢当。”
“平身吧。本宫对辽东沿海不熟,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朱慈烺道。
刘应国起身,表情更惶恐:“臣岂敢,殿下请问。”
“辽东沿海的地形,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了,你和本宫简单说说,建虏海岸防线的强项在哪里?弱点又在哪处?”朱慈烺问。
刘应国小心回答。
问完辽东沿海的情况,朱慈烺又问刘应国去年骚扰建虏的战绩和经过。
这一来,刘应国回答的更是小心。
这中间,朱慈烺不动声色的翻看塘报。
谎言,都是无法重复第二遍的,和塘报上记载相比,刘应国现在的陈诉,破绽多多。
吴甡的判断是正确的,刘应国向朝廷上报的战果,多是虚报,根本不可相信。不过有一点是没错的,刘应国对辽东沿海的岛屿和建虏的布防,还是有相当了解的。
这就足够了,冲锋陷阵肯定是不行的,但做向导却绰绰有余。
……
第二日清晨,朱慈烺离开山海关,往宁远而去。
马科的骑兵,刘应国的向导,这两项定下来,也不枉山海关之行了。
范志完率山海关文武,在威远门前相送。
出山海关,一直往北走,相距两百里,就是宁远城。山海关到宁远之间,大小堡子一共十二处,驿站四处,较大的卫所有四处,分别是,广宁中前所,广宁前屯卫,广宁中后所,宁远中由所,四个卫所每处驻兵都是千余人以上,其中位在中段的广宁中后所更是有三千守军,十几个大小堡子,也有守军若干,这些守军一来是守卫,二来也是屯田。从山海关到宁远,所过两百多里,基本都是良田,卫所百姓世代居住、耕种于此,这也是当初朝廷想要放弃山海关之外,辽西百姓一致反对的原因。
前世里,朱慈烺只是听闻和在书本电脑上看过山海关外面的景象,知道宁远城的名字,今世出关一看,辽西之地,果然是肥沃。一道长长地,看不到边际的山岭,将辽阔的蒙古草原分隔在了西北面,东南方则是渤海,中间这一道窄窄地、从锦州一直到山海关的平淡大地,就是所谓的辽西走廊,也就是大明朝廷花费重金,耗费钱粮无数,也要扼守的咽喉之地。
如果说锦州是辽西走廊的头,那么山海关就是尾,现在头已经被建虏拿去,再破了尾,建虏铁骑突入京畿平原,大明京畿就会变成建虏的围猎场,因此从天启到崇祯帝,两人虽然性子不同,执政方式迥异,但却都将辽西走廊的防守,视为重中之重。
和在蓟东的走马观花,快速疾行不同,朱慈烺出了山海关之后,行程忽然就慢了下来,每天最多不过走四十里,少的时候,一天只走二十里,每到一处堡子,他都会停下来,向官员询问当地的军政民情,并走入“基层”,普通的百姓,军户都是他探访的对象,对于太子的“举动”,随行太监唐亮,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中军官佟定方连同当地的官员和将领,都是紧张万分,太子万金之躯,万一有什么意外,军户百姓有人对朝堂不满,忽然发难,对太子发动袭击,或者是有隐藏的建虏奸细,借此袭击太子,一旦有所差池,他们这些人就算被诛灭九族,怕也难赎今日之罪。
因此,他们都是力谏不可。
但太子坚持。
无奈,他们只能加强戒备,对太子进过的每一个地方,可能问到的每一个人都先行排查,确保不会有人对太子心怀歹意。
朱慈烺知道这样做的危险吗?
当然知道。
但辽西是京畿屏障,也是大明朝防御战略的重点,在辽东尽失,辽西桥头堡锦州已经落入建虏,宁远成为第一线的情况下,他想知道,宁远地区,也就是吴三桂麾下,究竟有多少能战的兵马?从山海关到宁远城的十二处堡子,竟然还有多少守卫能力?如果建虏大军来袭,不直接攻击宁远,而是先行占领这些堡子,就像历史上崇祯十六年发生的战事一样,建虏大军最后虽然没有能攻克宁远,但却将宁远至山海关之间的明军堡子,全部一扫而空,中屯总兵李辅明战死,山海关和宁远的联系,全部断绝。
若非宁远坚固,粮草充足,吴三桂又守城得法,恐怕就没有后来的吴奉旨勤王,放弃宁远,急救京师,接着又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的故事了,因为崇祯十六年,宁远就已经陷入险境,几乎就被建虏攻破。
吴三桂麾下兵马的实际数量和精锐程度,军情司虽然有一定的了解,并定期上报,但朱慈烺却嫌不够,所以今日他要亲自了解。
另外他也想知道,辽西土地肥沃,极适合种植玉米,如果他在辽西推行,百姓们会不会支持?
了解之后,朱慈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比起内地军户的糜烂,宁远地区的军户都尚有一战的能力,家户之中,以青壮年居多---原因也简单,现在的辽西军户,大部分都是从辽东逃回来的,年老体弱的,不是死在建虏的铁蹄之下,就是病在了半途,能熬到辽西的,基本都是青年人。这些青壮年大约有一万余人,人人都和建虏有血海深仇,组织起来,应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除了在地军户,另有一些堡子,完全都是“客军”在把守,比如原山西总兵李辅明带来的山西兵,李辅明在塔山战死之后,这些山西兵又被范志完安置在了沿线的堡子里,继续为大明守卫辽西。
忧的是,各部堡子看似坚固,但其实根本架不住建虏炮火的猛轰,也就说,但使建虏来攻,这些堡子都是守不住的。另外,堡中的青壮年虽然多,但他们耕种的土地却都不属于自家,九成以上都是在为“辽西将门”家当佃户,所谓的辽西将门,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祖大寿了,祖家世代在辽西为将,传到祖大寿,不论是影响还是实际权力,都达到了巅峰,有一种说法,锦州周围,三成以上的土地都属于祖家,可知祖家财力的强大,也因此,祖大寿才可以组建起一支强大的私兵。
祖家之后,那就是吴家了。
吴家在宁远周边,圈占了不少的土地,很多从辽东逃亡而来的百姓,最后都变成了为吴家屯田并出兵的家丁,或者是叫私奴,这些私奴虽然是大明的百姓,但吃的是吴家的饭,穿的是吴家的衣,当然也就要听从吴家的指挥。
历史上,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前,崇祯帝问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你儿吴三桂麾下,究竟有多少可战之兵?当时已经危急,吴襄不敢再撒谎糊弄崇祯帝,于是实话实话,只有三千人,崇祯帝听罢十分失望,意思是三千人能顶什么用?吴襄却说,虽是三千,但都是死不旋踵的死士,有他们在前,可破十万之敌,崇祯帝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前世读史时,朱慈烺认为,吴襄这一次说的乃是实话,山海关大战时,吴三桂虽然聚集了五万兵马,但真正的中坚,还是他吴家的三千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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