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他们失望和不安的是,太子却没有令他们起身,而是继续冷冷地看着他们,崇祯十七年的天津之变中,这两人是原毓宗的左右手,若没有他们,原毓宗根本控制不了天津。尤其是杨维翰,不同于娄光先的行伍出身,杨维翰是世袭的指挥使,世受国恩,但在国家危急关头,不死报国,反而依附贼寇,驱逐忠良,看着他肥头大耳,养尊处优的样子,朱慈烺心中的厌恶越来越多。
不过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微微点头:“认罪很好,那么就说一下吧,这些年,你们白用了多少差,占了多少空额,又贪墨了多少军饷?”
“这……”
娄光先和杨维翰都是答不出,
一来他们一时根本算不出,二来数目说多了是自我加罪,说少了,太子不信,也是自我加罪,因此只能不回答,一个劲的磕头请罪。
“既然你们不愿意,那么本宫就只有派人去找答案了……”朱慈烺面色冷冷道:“中军!”
“在。”佟定方出列。
“带一队武襄左卫,去他们两家走一遭,看他们家中到底有多少脏银?”
“遵令!”
佟定方带一百武襄左卫离开。
一直在旁边默默流汗的兵部侍郎张凤翔听到此,脸色更加发白,娄光先和杨维翰的罪行虽然比较明确了,但还没有经过刑部和大理寺,也没有圣旨,按理,是不能当场处置的,如果是一般的督抚,只靠这一条,就会被言官们喷死,但太子不是督抚,虽然这一次出京没有加“代天巡狩”,但太子是国本,是未来的皇帝,他本身就是天啊。
又想到太子去年在抚军京营之初,一个校场操练,就抄了原右掖营主将徐良的家,同样也是没有圣旨和刑部大理寺的同意,甚至有阻拦的御史被打了一个鼻青脸肿。
当日能抄了徐良,今日抄天津卫的两个小官,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想到此,张凤翔在心中暗暗叹口气,打消了劝谏太子的意图。
娄光先和杨维翰都点吓傻了,他们原本以为,不过就是丢官罢职,这个时期,发现武官空饷空额,大部分都是如此处置,但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居然派兵去抄他们的家!
这怎么可以?
两人家中私财都有不少,尤其是杨维翰,世袭的指挥,坐上天津卫的指挥后,仗着天津卫的优越位置,不知道敛财多少,如果被太子搜出,岂不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于是两人满脸惊恐,齐声喊:“殿下~~”娄光先更是迅速的看了一眼巡抚原毓宗,他们两人和原毓宗的关系素来亲近,原毓宗又是巡抚,这个时候应该跳出来为他们说话啊。
但原毓宗自身都难保了,哪还能顾得上他们?
跪在娄光先和杨维翰身后的那些军官们也都是脸色发白--太子手段,果然严厉。而军户和围观的百姓们却是爆发出了冲天的叫好,“殿下圣明”“贪官该杀”的声音响成一片。
民心可用,巨大的声威之下,娄光先和杨维翰都胆战心惊,杨维翰已经快要瘫在地上了,嘴里喊饶命,娄光先还好,上过战阵,有一点胆气,还能支持,他硬着脖子,连声喊冤枉。
“冤枉?你有何冤?”朱慈烺不动声色。
“臣……”娄光先一时却说不出,他是天津副将,正常的思维,一定会认为他是曹友义的副手,但其实不是,明代军制,总兵和副将各领一军,各对自己的部下责任,临阵出战之时,总兵才能指挥副将,就平常的治军来说,副将是有相当自主权的,因此,娄光先和曹友义并不是一回事。
娄光先本是游击,成为副将的时间并不长,很多事情都是上任留下的,他不想担黑锅,但这件事又不能轻易说,说出来说不定罪过更大呢,娄光先急的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怎么向太子殿下解释?只能求助的看向巡抚原毓宗。
原毓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面对太子之威,他舌头都在打转,他是真不想为娄光先出头,但娄光先的一句冤枉让他意识到,如果他一句话也不为娄光先说,愤恨之下,娄光先说不得会捅出一些大篓子来,因此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向太子行礼,颤声道:“殿下,臣有下情禀告……”
“讲。”朱慈烺瞟他一眼。
“娄光先出身行伍,作战勇猛,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今用人之际,还请殿下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原毓宗小心翼翼地说完,然后再一次的叩首在地。
“忠心耿耿?”
朱慈烺心中怒,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作奸犯科的哪一个不是自称对朝廷忠心耿耿,难道就都要放了吗?”
原毓宗吓得一哆嗦,伏地再不敢说话了。
娄光先脸色灰败,他知道,今天怕是无法幸免了。
……
等待抄家需要一定的时间,于是太子朱慈烺上了旁边的茶楼,坐在楼中慢慢等,而原毓宗,娄光先和杨维翰三人也被分别带到旁边的商铺中,由武襄左卫看管。
到了此时,三人心中再无任何侥幸--他们三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太子在京师和张家口抄家的事迹,每一个被太子抄家的将领官员和商人,最终的结局都是大牢坐穿,娄光先和杨维翰现在已经被抄家了,结局已然注定,原毓宗虽然没有被抄家,但他从崇祯十二年就担任天津兵备道,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天津的每一个将官,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娄光先能成为副将,更是他大力推荐的结果,他最担心的就是娄光先胡乱攀咬,将他们两人私下里的交往说出来,那一来,等待他的就不只是罢官免职,怕也是要被投入大牢了……
所以刚才被带离时,他拼命给娄光先使眼色,娄光先冲他点点头,好像是在说:放心抚台大人,卑职是不会把你说出来的。
原毓宗这才稍微放心,不过却不能安心,人都是善变的,何况娄光先本就不是一个刚硬的角色。
……
街道两边,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议论纷纷,曹友义指挥手下军士,维持现场的秩序。
有人会想,娄光先和杨维翰都是带兵的人,军中有亲信,狗急跳墙之下,会不会哗变?这种可能根本没有,将官贪墨,最重不过死罪,但如果哗变,而且是面对储君的哗变,那无疑是谋反,等待他们的必然诛灭九族。
任何的哗变,都需要一定时间的酝酿和谋划,现在三人已经被看管,何谈谋划?
最重要,三人罪行已明,官职眼看就是不保,即便是他们的亲信,这个时候也不会跟随他们的,所谓的树倒猢狲散,就是这个道理。
“说吧,你贪墨了多少银子,又向哪个上官行贿?为什么短短时间,就能从一个游击,变成副将?”
娄光先被押在一个小房间里,一进门,就有锦衣卫当头喝问。
娄光先张口结舌,满头大汗……
巳时(10点),佟定方回来了,天津卫指挥使杨维翰的府中抄出金银财宝田契古玩,初步统计了一下,折合银两,在五万两以上,天津是北方商贸中心,交通便利,杨维翰家三代为指挥使,有这点家产,一点都不意外。副将娄光先穷一点,五千两不到,原来为了坐上副将,娄光先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银子,现在还没有赚回来呢。
当佟定方报告时,站在旁边的天津总兵曹友义一阵阵的冒冷汗--若非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今日被抄家的,怕不只是娄光先和杨维翰,他怕也会是其中一个呀……正庆幸的时候,太子柔和但又非常清晰的声音飘了过来:“曹总镇,津兵的饷银发到几月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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