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吴甡看人的眼光,朱慈烺一向都是相信的,吴甡是兵部侍郎,不论前任兵部尚书陈新甲,还是现任冯元飚,都对他十分倚重,现在又有太子的支持,所以重新起用陈兆兰的命令,很快就发了出去。
而在陈兆兰之外,朱慈烺也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虽然龙武水师已经不复当年,失去了大部分的战力,但前年,也就是崇祯十四年,现任龙武水师参将刘应国曾经率领龙武水师左右营,骚扰过建虏的后方,据刘应国报,他们一战南汛口,二战双岛,三战于小平岛,斩杀建虏百余人,但因为没有一颗首级带回,自身又损失了不少兵马,所以朝廷并没有特别的嘉奖。而从吴甡的言辞中就可以知道,他对刘应国的战绩是不信的,认为刘应国在谎报。
但朱慈烺却是另外的想法。
不管刘应国的战绩是真是假,但敢于到建虏敌后骚扰,就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如果有机会,或者可以找来这个刘应国一见,而现在仍然驻扎在山海关、由孙承宗创立的龙武水师,说不得也可以再改编精训一下,以期发挥更大的效能。
明末时,天津卫还不是后世的大都市,还只是一个周长九里有余的小城,能有巡抚坐镇,只不过是因为地理位置关健,是京畿的海上门户,辽东战事兴起之后,又担起了军粮转运的重任,所以被朝廷所重视,重新设置了巡抚。
天津地方不大,但因为位于大运河、海河等三河岔口,扼守渤海湾,交通运输便利,是北方的货物交流的集散地,商业繁华,卫城附近聚集了大量的商民,沿着海河边上都是一排排的商铺,堆积着南方转运来的各种货物。
如果是往日,黄昏时分商户准备收摊,为了最后一笔买卖讨价还价,又或者彼此相约喝一盅,车马拉货,男女老少急急回家,呼儿唤娘,是城厢一天最热闹的时间段,但今日黄昏却是静悄悄,执着长枪的士兵下午就喝令商户们关门,并将从城门口到城厢间的街道严密封锁了起来,非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所有人都意识到,有大人物要来了。
而下午过后,到天津公干的兵部侍郎张凤翔,新任天津巡抚原毓宗就已经带着天津文武在城门口等待了。
当马蹄声响起,一大队全身甲胄的精锐骑兵在视线里出现时,众人急忙整理衣冠,躬身觐见,武襄左卫向两边一分,一个披着红色大氅的少年缓马而出,微笑着,向迎接的天津文武点头致意,众人都是惶恐,躬身更低--每个人心中都是同一种想法,太子殿下,果然还是一个少年,只是不明白,小小少年,如何取得开封和击退建虏的胜利?
接着,天津总兵曹友义亲自带兵在前开路,引着太子殿下进入天津卫。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眼中所见的天津卫,颜色有点灰白,青瓦灰墙,炊烟缭绕之中,一栋栋的民居却甚是高大---天津卫城不大,城内又多有积水潭,可供修建民居的地方不多。因此在城内居住的多为当地官员和三卫的世袭军官,居所都比较“高级”,而普通百姓和南北客商多在卫城外面的城厢居住。
朱慈烺走马入城,直接到天津巡抚衙门,今夜他就要在这里过夜里,天津巡抚原毓宗将前后两进院落都收拾了出来,供太子以及太子随行人员使用,并准备了精美的食品和器物,但太子殿下对这些东西显然并不是太在意,进到衙门里,简单洗漱,换了一身衣服,就立刻回到正堂召集众人,询问东印度公司船舰到岸,以及各项事务的准备情况。
张凤翔和原毓宗一一汇报。
一艘三桅大船和四艘小船(西式快速巡防船),两天前到达天津大沽口(塘沽),随行的四百个水手都被安置在海防兵营,朝廷新任的水师副将陈兆兰和京营新调的三百水兵,在把总施琅的带领下,也已经到了大沽口,而原先大沽口的海防兵和水师兵,一共有两千人,此时已经由陈兆兰全部接管……
朱慈烺仔细的听,在思索水军建设之策的同时,心中却也不由的想起了另一件事。
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后,已经致仕,但还没有离开天津的原天津巡抚冯元飏听闻京师大变,急忙“集将士誓师,以图战守”,但无一至者,原来天津众将除了总兵曹友义之外,其他将领都已经被兵备道、也就是现在的巡抚原毓宗策反,决意投降李自成了。
午夜,原毓宗鼓动海防兵劫饷,全城大乱,原毓宗顺势带人占领城门,控制住了天津。总兵曹友义不从,率牙兵五百夺城而出,毓宗率兵追击,曹友义单骑逃走。
冯元飏本就已经不是天津巡抚,原毓宗夺权,他立刻就成了光杆司令,有心无力,徒叹奈何,原毓宗逼他一起投降,他坚决不从,后寻机从海路逃回江南。
原毓宗,奸贼也。
此后见李自成败于山海关,原毓宗又闭城不纳李自成的人,最后投降了清廷。从五品坐起,此后官运亨通,逐步进入清廷中枢,历任正四品顺天府丞、正三品宗人府丞、正二品兵部右侍郎、左侍郎,直到康熙年才死去。
这个人,首尾两端,毫不坚定,对朝廷毫无忠心,这样的人,即便是有才,也不能重用。此时听着原毓宗汇报,那貌似忠厚的面容下,却藏着一颗奸巧的心,朱慈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心头只泛着一阵阵的厌恶。
原毓宗却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他刚刚被拔擢为天津巡抚,急于表现,面对太子,他绞尽脑汁的想要把自己的能力展现出来,这一次他接冯元飏的位置,成为天津巡抚,他萧规曹随,按照冯元飏临行前的叮嘱,将天津事务和接纳东印度公司船舰之事,安排的非常妥当,原本他以为,一定能获得太子的赞赏,不想太子听完,却只是淡淡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原毓宗暗暗惊疑,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夜晚,朱慈烺正在灯下书写一些还残留在脑子里的关于近现代海军的一些资料,脚步轻响,一个人轻步走了进来,到了朱慈烺身边,低声道:“殿下,已经妥了。”
烛光照着他的脸,三缕长髯,面容俊朗,正是原京营军情司照磨,现在是一介平民的萧汉俊。
烛光下,他表情平静,眼神淡然,并没有因为照磨的官职被剥夺有任何的怨言和不满,相反,感觉他的表情和动作更加的谨慎。
朱慈烺点点头。
第二日清晨,太子马队离开天津,准备往大沽口而去,但就在经过天津卫街区的时候,两个人忽然从旁边的巷道里直冲出来,冲到了太子的马队面前,跪拜高喊:“殿下,冤枉啊~~~”
有人喊冤,整个队伍的行进立刻停止,虽然历来被喊冤的都是钦差或者是总督一类,皇太子出行很少会被喊冤,但大明皇太子自从抚军京营就有命令,不管任何时候,也不管任何地点,只要有民众喊冤,就要立刻停下,因此前方的武襄左卫止步,照太子殿下的命令,派人上前询问。
队伍后方,兵部侍郎张凤翔,天津巡抚原毓宗在听到太子殿下在临出城前被人喊冤拦轿,两人都是脸色大变,别人不知道,但进士出身,到现在已经是朝廷三品大员以上的他们最是清楚,从正德皇帝以来,大明皇帝很少出行,很少离开皇宫,普通百姓想要当面向皇帝诉说冤情,已经是不可能的,不只是皇帝,太子也难以出宫,因此所谓的冤情能报到都察院,最多是内阁,已经是很不容易,根本不可能直达天庭,但本届皇太子却是不同,不但在京师招摇过市,而且还抚军京营,获取了解围开封和击退建虏入塞的连续大胜,日常又常在京师街区经过,又不限制民众喊冤,因此向皇太子喊冤,已经隐隐形成了一股风潮,只是没想到,在出了京营,天津兵马严厉戒备之下,居然还有人能突破封锁,冲到太子殿下的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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