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都是默然,左良玉的跋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言官弹劾他的奏折,几乎每月都能收到,但为了剿匪大局,朝廷一直都隐忍---靠一个侯恂就想要改变左良玉的行军作战风格,令他将个人利益置之度外,怕也没那么容易。
凌义渠不理郑三俊,抬目看向御座,痛心疾首道:“陛下,臣是河南人,前几日有一些家人逃到京师,据他们说,闯贼在河南收敛人心,安抚百姓,其志恐不在小,甚至有传言,闯贼将要攻占开封,建立国号,与我大明争夺天下!”
轰。
又是一阵骚动。
在大多数朝臣看来,闯贼李自成只是一个贼,聚众造反,烧杀抢掠,无非就是为了钱财,不会有什么大志,更不敢和朝廷争天下,但照凌义渠所说,闯贼难道真的已经胆大包天了吗?
“开封之战不止是解围开封,更关乎我大明的国运,胜了,中原为之一清,败了,闯贼之势必难以遏制,建国封号之事,未必不可能。因此臣恳请陛下御驾亲征,激励前方战士,号令桀骜不驯的各部总兵。如此方有一战抵定的可能,不然一旦兵败,就悔之晚矣啊!”凌义渠再次拜伏在地。
群臣听的都是动容。
崇祯帝眼角剧跳,连河南百姓都知道乌合之众的流贼有了要抢我大明江山的念头,我这个皇帝失败到这种地步,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随即又是怒,都是各地督抚无能,不然闯贼怎会有今日之声势?
这其中,丁启睿的责任尤其大,去年末今年初,傅宗龙和汪乔年在中原和流贼血战之时,丁启睿却躲在固始,没有和汪乔年分进合击,否则闯贼说不定早就被击败了。
这么一想,立刻觉得丁启睿不可用了。
但御驾亲征却又下不了决心。
崇祯帝脸色阴沉的看向首辅周延儒。意思是,首辅大人你的意思呢?
周延儒一直都在观察崇祯帝的表情,他清楚体察到了崇祯帝的激动和矛盾的心理,如果是往常,如果是一般的政务,他一定会打圆场,将整个事情往圆融的方向处理,但这件事不行,他必须有一个清楚的态度。不然不但崇祯帝会看穿他
的把戏,就是群臣也会鄙视他。
“凌义渠危言耸听,陛下万万不可信!”周延儒拱手道:“开封之战虽关键,但陛下坐镇京师皆可,岂可以身冒犯?一旦陛下亲临开封,流贼不攻开封,反倒是要围攻陛下了,开封犹有坚城,陛下在野外又拿什么当屏障呢?再者,御驾亲征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不但上直二十六亲卫要扈驾,京师三大营也要随行,,内阁枢辅、六部堂官、台垣科臣,也都必须随驾。各部函文也要从京师转移到了行在,日夜都要靠驿马传递,人吃马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耗费的钱粮,没有二十万两银子是绝对出不来的,这还只是一到两月,如果时间拖长了,耗费的钱粮又何止百万?如今朝廷连总兵们的饷银都拿出来,又去哪里凑这笔银子?大理寺一个御驾亲征说的简单,却不知朝廷的艰难……”
说到最后,周延儒长长叹息:“所以老臣以为,御驾亲征绝不可为!”
“臣附议。”
“臣附议!”
一大片官员站出来,齐声谴责。
皇帝亲征,百官之中必然有一部分人要随行,因此群臣攻讦凌义渠,一半为公心,一半也是为私利,京师多好啊,随军出征,那风餐露宿的滋味可不太好受。
崇祯帝目光冷峻:“然则……丁启睿不能节制各部总兵却也是事实,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周延儒眉角忍不住一跳,心中惊骇:难道陛下是想让我为督师吗?
丁启睿威望浅薄,孙传庭刚到西安,不宜调动,陛下又不能御驾亲征,这里里外外,权位最重、威望最高,能节制左良玉等人的,可不就只剩下他这个内阁首辅了吗?内阁首辅出任督师在大明历史上出现过好几次,远的不说,崇祯十一年,建虏入塞之时,首辅刘宇亮就出京为督师,节制关宁军,不过效果并不好,不等建虏撤退,崇祯帝就将刘宇亮革了。
前车之鉴,周延儒心头跟明镜似的,他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军政之才,在朝中调和鼎鼐,玩弄权谋,稳定朝堂是他的长项,指挥千军万马,在沙场里纵横来去,绝不是他所长。刘宇亮当时能全身而退,结局还算是好的,此次开封凶险,弄不好就会折在开封……
不止周延儒,崇祯朝几任的内阁首辅都没有军政之才,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他们大多没有地方剿匪的经验,从周延儒、温体仁、刘宇亮、薛国观到后面的陈演、魏藻德,都是年纪轻轻就进入中枢,担任六部要员,而后仕途顺利,一路拔擢为首辅,像洪承畴、杨嗣昌、吴甡等长期担任地方督抚,在各地剿匪的人最后都没有机会成为首辅。
当然了,首辅掌握的是国政大策,军政不是重点。不过没有一省一地的实际治理经验,只靠在六部的经历和一些“体察上意”的权谋之术,就能成为大明的首辅,崇祯朝国政的糜烂,其实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车开不好,甚至都没有开过,就想开大明这部拖着两个车皮的“斯泰尔”,岂是那么容易的?
崇祯帝灼灼目光之下,周延儒额头上的细汗,刷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崇祯帝的心意,他已经察觉到了,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能耐……
“陛下,臣有些不同看法。”
此时,又有一臣站了出来。
崇祯帝犀利的目光离开周延儒的脸,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周延儒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无比感激为他解围的这位同僚,转头一看,居然是吴甡。
吴甡和周延儒素来不睦,甚至是有对着干的嫌疑,今天他出声为周延儒解围,倒真让周延儒微微吃了一惊。
“陛下!”
吴甡肃然道:“阁老所说,臣基本赞同,御驾亲征兹事体大,有诸多窒碍难行之处,朝廷也没有财力支持。不过丁启睿不能以节制诸军,也是不能逃避的事实,因此丁启睿绝不可再用,需另选他人。这一点,臣则是赞同大理寺。”
看一眼跪在地下的凌义渠,又道:“不过大理寺有一点说错了,能节制左良玉等人,令其死命向前者,除了陛下之外,臣以为,还有一人!”
“何人?”崇祯帝眼有惊喜。
目视御座上的皇帝,吴甡坚定的说出两个字:“太子!”
轰。
朝堂上登时又是一阵骚动。朝臣们或惊讶、或愤怒、又或者是恍然。其中,首辅周延儒就是恍然者,他隐隐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吴甡是太子党,今日所说非常有可能是太子的授意,合理推断,今日这个“局”,难道是太子设计的吗?
吴甡高昂的声音穿透朝堂上的骚动,清楚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陛下,太子睿智果敢,军略不凡,不但能压制左良玉,亦能鼓舞前线将士的士气,臣以为,开封督师,非太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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