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二十八年十一月。
经过研议,南直隶的六部被撤销,南直隶改江苏行省,设两江总督,总督江苏浙江之事。
留置南京陪都是大明祖制,如果是过往,削去南京陪都,一定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但经过隆武帝这么多违反祖制的改革,祖制两字,已经不再是横亘朝堂的,不可动摇的尚方宝剑。南直隶之改,轻易通过,丝毫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波。
又或者说,群臣和士子都明白,隆武陛下的意志坚定无比,他要推行的改革,是没有人能阻止的。
……
隆武二十九年四月。
抚远大将军李定国在科布多大败准格尔蒙古,拓地千里。
七月,李定国班师。
隆武帝在殿前迎接,加封李定国太子少保。
……
“父皇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
太子府。
太子朱和埕急怒攻心。
他已经清楚察觉到父皇对他的失望和渐渐疏远,他拼力表现,支持改革,但好像作用并不大,而随着李定国大胜准格尔蒙古,辽王声势渐起,地位不稳,有可能被取而代之的焦虑,在太子心中越发的严重。
……
五月。
颜后忽发急病,卧床不起。
多年的夫妻,当年在开封更是一起度过艰难,这些年,为隆武帝诞下了三子一女,隆武帝和颜后的感情,自不必说,听闻颜后患病,隆武帝立刻推开身边所有的事,专心到坤宁宫陪伴。
“陛下……”
颜后哭。
没有说,但隆武帝却已经明白,颜后的病,乃是因为太子而起。
“放心,朕不会换掉埕儿的。”
隆武帝只能安慰。
……
隆武三十年。
周遇吉带兵进入西藏,击败正在围攻拉萨的准格尔蒙古兵马。
西藏六世达赖,派遣使者赴京请封。
大明隆武皇帝赐金印、金册。
十年后,大明朝廷又授予五世班禅喇嘛金印、金册,确定班禅和达赖的同等地位,“互为师”,谁大谁为师,并且制定活佛转世、金瓶掣签、中央册封的制度。后又十年,设立西藏大臣,办理西藏事务,将西藏正式纳入版图。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周遇吉带兵进入西藏,是华夏大明王朝的兵马,第一次出现在拉萨高原。意义十分重大。
……
隆武三十一年。
有人告发辽王朱和增,说他结交朋党,图谋不轨。
经过调查,乃是诬告,告发人以诬陷皇亲之罪被斩首。
虽然诬告的人被斩首,但太子和辽王之争,却是浮出水面。
辽王自请出京,往辽东就藩。
隆武帝没有准。
……
隆武三十二年。
太子府出了大事,有人传言,太子鞭打府中的一个宫女,以至死亡。
传言越来越多,群臣都已经知道,但却没有人敢上疏询问。
……
乾清宫。
隆武帝朱慈烺放下锦衣卫送来的密报,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和在他面前的温和有礼不同,太子在府中,面对下人,完全是另外的一副脸目,动辄暴怒,轻则掀桌摔杯,重责鞭打下人。这一次,居然是将一个宫女鞭成重伤,虽然经过抢救,已经是没有生命危险,但太子难以控制的暴力脾气,却是清楚展示。
经锦衣卫的调查,这并不是第一次,过往就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只不过在太子府官员,詹事府两春坊的共同努力之下,所有的事情都被掩盖了,以致于锦衣卫都被蒙在鼓里,身为皇帝的他,也是没有能知道。
----平安年代,皇帝最重要的品德是什么?
是仁。
一个皇帝,最赞美的谥号,也是仁。
一个不能控制情绪,动辄鞭打下人的太子,他心中怕是没有多少仁,更不会有人人平等的现代思想。
他脑子里面依然还是上下尊卑,根本没有将宫女当成一条平等的性命。
而且通过锦衣卫调查,发现太子纵容亲信属官,勒索下属,对于乾清宫的“课”,他表面上心,但回到府中,却从来都没有多看一眼。对于父皇放权内阁,不插手司法,他更是屡有牢骚。
不要说近现代,就和是过往的仁君相比,太子也是远远不及的。
……
“召史阁老进宫!”
一夜痛苦的长思之后,隆武帝朱慈烺召首辅史可法进宫。
听闻隆武陛下有意调整太子之位,史可法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以为不可。又说,国本不可动摇,太子只是一时糊涂,只要善加教导,未来一定会是一个仁君的,他愿意以全家二十口的性命做担保。
隆武帝亦是痛苦,不过他的心志却是无比坚定。
“你的苦心,朕明白。朕给他的时间,已经是足够多了……”隆武帝哀伤的说道。
“但他始终没有改变。”
“在内心里,他并不认同朕的改革。也不尊重律法。”
“朕担心,一旦朕百年之后,他继承皇帝之位后,会渐渐转回过去,朕的改革,会毁于一旦!”
“他是朕的儿子,朕爱他。”
“但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改革大业,半途而废,所有一切都回到从前。”
“太子或许能改……但这个险,朕不能冒,也不敢冒。”
“不然国家危矣。”
“朕已经五十一岁,已经不复盛年了,这个事,必须有了一个决断了。”
“你放心,朕虽然调整太子,但不会囚禁他。”
“朕已经写好了一封给英吉利国王的亲笔书信,太子下野之后,就让他到英吉利国去游历吧。”
“或许,这对他并不是坏事。”
……
“陛下,不可啊!皇明还从来没有国本被废的先例啊。朝臣不答应,全天下的百姓,也不会答应啊。陛下,三思啊~~”
史可法却依然不能接受,他跪在地上,猛烈叩头。
“万事都有第一次,虽千万人吾往矣……阁老不必说了。”
隆武帝却心意已决,正要令人召其他大学士和六部堂官到乾清宫,宣布此事,忽然,田守信疾步进入,惊慌道:“陛下,皇后的病。忽然重了……”
朱慈烺脸色一变,猛的站起,随即前往坤宁宫。
……
“陛下,”
病榻上的颜后抓着隆武帝的手,泪如雨下:“臣妾怕是没有多长时间了,臣妾只有一请。”
朱慈烺也已经是泣不成声,握着颜后的手:“你说吧,但是朕能做到。”
“再给埕儿一次机会吧……”
颜后哭道。
朱慈烺不能答,只能痛苦的闭眼。
……
隆武三十二年八月十一夜,颜后薨。
隆武帝朱慈烺大恸,不能止。
---历经了这几年的观察,隆武帝朱慈烺对太子原本已经是彻底失望,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决意对接班人进行调整,但颜后的薨逝,却是打乱了一切。朱慈烺不得不暂时按下调整太子的心思,专心处理颜后的丧事。
颜后于战乱之中和隆武帝相遇,定王之乱之时,临危不乱,其后的岁月里,辅佐隆武帝进行内廷改革,贤德淑惠,治宫有方,和隆武帝的感情,更始终甜蜜。
颜后忽然病逝,犹如一计重棍,砸在朱慈烺身上。
国家大丧,颜后谥号“慈圣光献皇后”。
……
出殡的那一日,皇太子朱和埕伏在颜后的棺前,数次哭晕。
天下感动。
不久,颂太子仁孝的奏疏,雪片般的飞入乾清宫。
……
一夕之间,英武睿智的隆武帝好像苍老了不少,一连两个月,都没有处理政务,一切都交给内阁。
但调整太子的心思,隆武帝却丝毫没有动摇。
……
是夜。
太子府。
太子朱和埕与宛平伯巩承恩、长驸马都尉周显、左庶子姚启圣密议。
“怎么办?父皇还是要废我……”
“母后已经去了,又有谁还能救我?”
朱和埕哭泣不已。
巩承恩、周显和姚启圣也都是垂泪。
巩承恩是前驸马都尉巩永固之子,定王之乱时,巩永固千里疾驰,跟随还是太子的隆武帝杀回京师,不想遇到埋伏,中箭射死,因其功,隆武帝封为宛平伯,巩承恩继承爵位。
论起来,巩承恩是隆武帝的表弟,太子的表叔。
长驸马都尉周显是为隆武帝的妹夫,是太子的姑父。
一直以来,他们两人都是最坚定的太子派,也是太子最信任的人。
姚启圣是右春坊左庶子,不但是太子的老师,也是太子的心腹和智囊。
但此时,面对太子的哭诉,他们三人却都是没有办法。
虽然群臣反对,但隆武陛下废除太子的心思,却已经很是明显了,连颜后薨逝前的请求,隆武帝都闭口不答,这天上地下,又有谁还能说动隆武帝呢?
巩承恩、周显和姚启圣只能跪在地上,再一次的誓言,说,如果陛下废储,他们三人一定会在殿上拼死力争,哪怕血溅大殿,也丝毫不会退让!
……
除了巩承恩、周显和姚启圣,现场还有一人,那就是东宫的典玺太监何胜。
待巩承恩、周显和姚启圣都退出,何胜忽然跪下,哭腔着说道:“殿下,奴婢有一件事瞒着,一直不敢告诉你,今日想来,或可有所希望。”
“什么事?”太子抬起泪眼。
“一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奴婢收到了这个,”何胜从袖中取出一物,呈到太子朱和埕面前。
朱和埕接过了看,原来是一封旧书信。
随即打开,信上只有两三句话。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
----狡兔死,良弓藏。幽明灯,人空丧。
----思子台,悔何益?延祚宫,找萧郎。
注:思子台,汉武帝为冤死的太子刘据所建。
“这什么意思?”
朱和埕看完不解,抬头问何胜。
何胜道:“最初奴婢也是不明白,但这份信来的蹊跷,说的也不是凭空捏造之词,于是奴婢暗中调查,这才发现,原来这封信是出自锦衣卫总衙。”
“锦衣卫?”太子朱和埕更惊。
何胜继续道:“奴婢这也才明白,所谓的萧郎,原来就是军情司最开始的那一位照磨,萧汉俊!”
“萧汉俊?他还活着?”太子朱和埕震惊。
何胜点头:“是,只是被陛下秘密关押在锦衣卫总衙,不得出入,不得交往,所以,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其实他并没有死,陛下将他关在总衙门,令他分析军情司和锦衣卫的各种情报,可谓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太子朱和埕听的呆呆,口中喃喃道:“……思子台,悔何益?延祚宫,找萧郎,他这是让我去找他吗?”
何胜点头。
“可他被关在锦衣卫总衙,我如何能见他?”朱和埕像是问何胜,又像是问自己。
“殿下忘记了,东厂提督锦衣卫指挥使李晃因为河南巡抚的案子,已经出京,宛平伯在锦衣卫兼着差事,他是可以安排的。”何胜道。
朱和埕的眼睛亮了,但随即又黯然。
---身为太子,他听说过萧汉俊不少的事情,知道萧汉俊非是一般人物,有通天的手段,既然父皇将他秘密关押,必有用意,如果他冒然去见,被父皇发现,岂不是大罪一桩?
可“思子台,悔何益?延祚宫,找萧郎”一句话,却让他心痒难耐。
难道萧汉俊有办法令他“延祚”?
太子朱和埕起身在堂中来回踱步,反复思考,最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一跺脚:“去叫宛平伯来!”
……
夜晚。
锦衣卫总衙。
后院的厢房中。
那个伏在书桌上的灰色人影,终于是抬起身,打个哈欠,放下了手中的笔。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一共是四个人,其中两个人守在门外,另外两个人不请自入,推门走了进来。
听脚步,就知道是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的陌生人。
这一刻,周边的守卫好像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灰色人影慢慢抬起头,凝目向两座书架的中间处看去,眼神微微激动,他知道,他等待了这么久,一直在期待的时刻,终于是到来了。
脚步响,一个披着黑色斗篷,将全身和脸部都隐藏的高个,从书架中间走了过来,在距离灰色人影五步之处站定。
灰色人影慢慢站了起来,花白的头发披散,目光和表情都平静无比。
“萧汉俊?”黑色斗篷问。
灰色人影摇头,用沙哑难辨的声音道:“不,下官甲二十九。”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这封信,你写的?”
黑色斗篷从袖中取出那一封的旧信,在手中一扬,声音忽然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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