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沙僧格怒极,面对顽固的白城子,他发誓一定要拿下来。而后,蒙古人继续猛攻,随着时间的进行,他们逐渐在攻城中占据到了上风,原本的夯土白城墙在弓箭齐射和虎蹲炮猛轰之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坑洼,最终,在南面的一段城墙上,穿着轻甲的蒙古兵已经不需要攻城梯,只要踩着城下的尸体和土墙上的坑洼,就可以攀上城墙了。
于是,激战更烈。
南城由闯营主将李过亲自守卫,几天的血战下来,他已经是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眼见要被蒙古人突破,他再一次的挥舞长刀,率领亲兵卫队冲了上去,将蒙古人硬生生地又砍了下去。
天近黄昏,蒙古人退去。
一片凄惨和狼烟之中,李过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亲兵竟然只剩下五六个人了。
如果蒙古人明日继续猛攻,他已经没有支援部队可以使用了……
“官军为什么还不来?”
残墙断垣之间,有受伤的闯营士兵近乎绝望的在低喃---虽然官军支援了他们大量的粮草甲胄弓箭和兵器,但十天的激战下来,面对十倍的敌人,闯营已经是死伤惨重,疲惫不堪,谁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守住?而他们一直期盼的朝廷援军,却是迟迟没有出现……
……
“官军不会来了!”
下了城,李过召集众将商议,连高桂英都是一身戎装,腰间悬着宝剑。连日激战,城中能用的人全部都用上了,不论是女兵还是马夫,都分到了甲胄和弓箭,上城杀敌,而他们的损失也相当惊人,一日之间,又倒下了百人,面对如此恶劣的局势,闯营上下在死战不降的信念之下,却也有一股悲观的气息在逐渐蔓延。
而这股悲观气息的来源,就是李双喜。
从一开始,李双喜就不同意和朝廷合作,认为朝廷一定会卖了闯营,只不过在李过刘芳亮刘体纯同意,高桂英支持的情况下,他才放下了反对的意见,但连日激战,尤其是今日,他身边的护卫亲兵连续倒下之后,悲愤至极的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在军议上大声叫道:“狗朝廷借刀杀人,本就想要借蒙古人的手,杀了额们,今日额们被蒙古人围攻,正是他们的心意,除非额们都死光了,否则他们是不会来的!”
“住口,不得乱额军心!”
高桂英轻声叱。
李双喜低头,脸色涨红的坐下。
众人不说话,目光看向李岩。
和众人一样,李岩甲胄在身,脸色充满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见众人望向自己,知道在某种意义上,李双喜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如果不解释清楚,闯营士气必然会受到极大影响,于是他站起,环环抱拳,用坚定的声音说道:“夫人,虎将军,制将军,沃尔都司四面而来,其兵马最少在两万人以上,等于沃尔都司的主力全部聚集于此,我军的战略目的,已经是达到。秦督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战机的,因此,官军是一定会来的!”
“至于喜将军的疑问,我不能解释,因为我也不知道官军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我知道的是,闯营坚守,内外开花,是用兵的最佳之策,秦督身经百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没有理由等到闯营全军覆没,再出兵攻击!如果是那样,他也不必支援我们这么多的甲胄兵器。”
听到此,众人眼神里怀疑微微退去。
李双喜哼了一声,不过终究没有反驳。
李岩环视众人,鼓励道:“我闯营已经坚守十几天了,闯营疲惫,但蒙古人更疲惫,这些日子倒在城墙下的蒙古人,最少有三千人,我们在咬牙,蒙古人更在坚持,这个时候,谁要是松懈了,谁就会失败,一旦让蒙古人的士气占据了上风,闯营不但是守不住白城子,我们大家也必然都要死在这里!”
“所以,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有两个字,死战!”
说道最后,李岩声音变的高亢。
众人眼睛里也渐渐燃烧起了火焰,心思都被他激励了起来。
李过猛地站起,沉声说道:“不错,就是死战!现在时刻,绝不能有其他任何的心思,再有人胡言乱语,乱额军心者,军法从事!”
李双喜憋红了脸,他知道,李过说的是自己,他咬着牙,脸色通红的冷笑,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
“呜呜~~”
第二日清早,号角响起,蒙古人的猛攻又一次的开始了。
和昨天不同,感觉今日蒙古人的军中好像又多了许多的虎蹲炮。
虎蹲炮虽然威力不大,尤其是在攻城战中,不能对躲在城墙后面的守军予以重大杀伤,不过其巨大的轰鸣和爆炸声,还是会给守城军士以心理上的威压,同时的,对于攻城的蒙古士兵也有极大的鼓舞士气的作用。
“砰砰砰砰~~”
“呼哬~~”
一轮覆盖式的急射之后,蒙古兵举着圆盾长刀,开始攀爬攻城。
连续攻击了十几天,沙克沙僧格的耐心好像已经是消磨殆尽,今日攻城,不但排出了更多的虎蹲炮,而是派出了他军中最精锐的、全副甲胄的五百名的沃尔都司勇士,进行登城。
五百精锐的目标当然就是南城墙的破口。
面对身披重甲,箭矢不透的五百蒙古精锐,城头守军只能使用碎石和长枪进行攻击,但这些蒙古兵虽然身披重甲,行动却极其灵活,他们踩着攻城梯,挥舞弯刀之中,将长枪全部荡开,只有碎石能对他们造成伤害,但投掷碎石的闯营将士却又极易被蒙古人的弓箭射中,一时城头陷入危急。
“随额来!”
事危急,李过毫不犹豫,他大吼一声,带着身边的十几个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伤兵,挥刀向缺口冲去。
……
又一日。
喊杀声,惨叫声,弓箭破空之声,刀剑砍入血肉之声,在李过耳边响彻,李过咬着牙,一边用长刀奋力砍杀,一边指挥周边的兄弟,往来支援,拼死抵挡蒙古人的上攻,激战之中,李过忽然觉得肩膀一震,却是一支羽箭从甲胄之间的缝隙,钉在了他的肩膀上,巨大的疼痛瞬时传来,不过他却顾不上,挥刀一扫,将箭杆扫断,随即继续砍杀,但受伤的肩膀却是影响了他的战力,他一刀挥出,一个登上城头的蒙古兵原本应该应该被他砍落城下,但因为力气的不足,他这一刀,竟然是被那蒙古兵轻易的接住了,随即蒙古兵反手挥刀,他奋力一挡,“叮!”因为力气薄弱,手腕发软的原因,他手中的长刀,竟然直接被磕飞了出去,巨大的力量也令他向后退了一步,被脚下的一具尸体所绊,摔倒在了地上。
那蒙古兵知道他是明军首领,见他倒地,满脸喜色,跳上城头,挥起手中的砍刀,就向他劈来。
李过想要闪,但却是来不及。
“砰!”
一声金石之物砸在铁盔上的巨大声响,那蒙古兵瞪着愕然的眼睛,踉跄的倒在了地上。
原来,危急时候,一人忽然从旁边闪出,挥起手中的铁棍,抢先砸在了蒙古兵的脑袋上,这一下力量奇大,看着蒙古兵全身无伤,但其实脑浆都已经被砸了出来。
蒙古兵倒地。
那人伸手扶起李过。
李过惊喜。
是刘体纯。
刘体纯全身重甲,不停的喘息,脸上都是血:“李公子说,外城守不住了,要我们往内城撤。”
白城子就是当年的统万城,曾经是天下第一城,虽然已经废弃了,但内城外城的格局犹在,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加强外城,闯营对内城的防守也下了很大的功夫,为的就是一旦外城守不住,就要撤入内城,继续战斗。
但内城不比外城,不但小,而且是最后的屏障,一旦撤入内城,就意味着闯营再无退路,连突围也是不可能了。
最重要的是军心的影响---外城守不住,内城还能守住吗?
因此非到万不得已,李过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退入内城的。
但现在,蒙古人汹汹而来,已然是挡不住了,除了撤入内城,再没有其他选择。
李过长叹一声,高举手臂,大声下令:“敲锣!往内城撤!”
“当当当当~~~”
铜锣响起。
因为事前就有命令,也有过演练,因此闯营将士在听到撤退的锣声之后,就纷纷沿着事先就制定好的路线,往内城急撤。
但有一处的守军却没有撤,他们依然在死战。
那就是白城子最高的那一处城墙,也是闯字军旗飘扬的地方,李双喜率领十几个士兵守在那里,虽然听到了撤入内城的铜锣号令声,但他们却动也没有动,依然留在军旗周围,和冲上城头的蒙古士兵死拼。
……
“快,派人去通知双喜!”
已经撤入内城的李过见各部都依令退回,独独李双喜没有撤退,急忙派人去催促。
但不等令兵派出,李双喜就已经派人来报了,那人单膝跪在地上,哭道:“喜将军说,他决意和闯旗共存亡,还说,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不明不白的死,夫人和闯营,就交给虎将军你了,你要坚持住,来年的时候,记得给他烧纸……”
李过一惊:“糊涂!你回去……”
“不用了……”
高夫人却是阻止了,她脸色黯然的望着仍然在飘扬的闯字军旗,声音有哽咽:“就由他去吧。”
“婶娘……”李过悲戚。
不但他,李岩刘芳亮刘体纯也都是悲戚。
……
“杀啊!”
闯字军旗之下,李双喜已经陷入了蒙古兵的重重包围,但他依然不肯后退一步,依然紧紧守在军旗之下,挥舞手中的铁棍,状若疯狂,口中不停喊杀,将冲上来的蒙古兵打的东倒西歪,面对这样的重甲疯子,蒙古兵一时竟然奈何他不得,只能退后几步,用弓箭猛射。
虽然是重甲,但却仍然抵不住近距离密集的箭雨。
李双喜被射成了刺猬,他惨笑着,踉踉跄跄的倒下。
砰。
直到死,他都是匍匐在闯字军旗之下……
……
“双喜!”
内城之上,所有人都是哭了。
李岩长叹,向李双喜所在的方向深辑,虽然李双喜不同意归顺朝廷,对朝廷始终抱有敌视,但他的所为,却是在为朝廷而战。
对大明来说,李双喜不是一个忠臣,但却是一个汉子。
外城失守,接下来就是内城之战,李过清点兵马,发现只剩四百人不到了,而城外的蒙古人却依然是人喊马嘶,看不到尽头,这仗,还能再打下去吗?
李过和李岩相对,两人都是默默。
这一刻,连李岩心中不免都升起怀疑:闯营拼的已经只剩下牙齿了,朝廷的援兵,还能到来吗?
……
同一时间,沙克沙僧格的脑子里,也在想同一个问题:这个仗,还能再打下去吗?
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伤亡了四千多的蒙古勇士,虽然现在拿下了外城,但汉人流贼们依然占据内城,如果他们继续顽固,沃尔都司岂不是还要再付出四千勇士?
想到那恐怖的结果,沙克沙僧格的额头冒出冷汗,他知道,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但如果撤兵,他又抹不开面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一夜,沙克沙僧格难下决定。
“爹,情况有点不对。”
清晨,沙克沙僧格之子,青齐勒疾步匆匆的走进了大帐。
“怎么了?”
沙克沙僧格刚醒,还没有吃早饭,没好气的问。
“我们派往周边的探骑,从昨天到现在,一骑都没有回来!”青齐勒脸色发白。
“你说什么?”沙克沙僧格心中一惊。
--探骑是大军的耳目,探骑没有回来,意味着大军失去了耳目。
青齐勒重复了刚才所报,然后补充道:“儿子已经又派了三百骑,分成十队……”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见脚步声急促,一个探骑急急慌慌的奔了进来,噗通跪在地上,叫道:“王爷,不好了,有大队明军骑兵在西面出现……”
“什么?有多少人?”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沙克沙僧格跳起来大叫。
“大约一两千人。”探骑气喘吁吁。
沙克沙僧格微微松口气,不过一两千嘛,没什么大不了,塞外草原是他蒙古人的天下,除非明军数倍于他们,否则他们是不会害怕的。不过明军骑兵的出现,还是让沙克沙僧格紧张了起来,在他计划中,明军原本是不应该出关的,现在虽然只是探到了一两千人,但应该只是明人的前锋,前锋之后,肯定还有大队人马---从西面来,那是宁夏镇的兵马吗?
“阿布,不如先撤吧,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
青齐勒却比他老爸明智,他知道,情况不妙,撤退才是上策。
沙克沙僧格却还是有点犹豫,或者说,他有点拉不下面子。
就在这时,听见一阵更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带伤的探骑被两个人架了进来,一进大帐,就虚弱的喊道:“王爷,不好了,东面有明军出现……”
听到此,沙克沙僧格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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