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蹄踏地,战马向前狂奔,侥幸逃出的张献忠拼命策马。此时天色早已经大亮,太阳升起,又是一个炙热的夏日,但张献忠却感觉不到温暖,前胸后背的冷汗,依然在笼罩着他,他只感觉到那些夹杂了浓烈灰烬和血腥气的空气,随着马蹄奔驰,已经渐渐被他抛在脑后了,迎面而来的,都是新的空气,就像是新的希望。
---虽然已经是全军覆没,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六七个骑兵了,老三艾能奇更是为了掩护他,替他断后,而被官军乱箭射死了,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只要他张献忠还活着,性命还在,他就可以重新聚拢起更多的兵马,也会有更多的义子。
“加!”
他再一次的扬鞭策马,头也不回的逃。
……
“加!”
左良玉也在奋力策马。
昨晚战前,太子进行了周密的布置,他左营的任务是诈败和守营,领令之时,左良玉心中是不悦的,诈败就意味着伤亡,更不用说,诈败历来都是由军中最弱部队来承担,他左营一向是剿匪主力,诈败的苦活,从来都是其他部队。
领这样的军令,左良玉实在不甘。
像是看出了左良玉的心思,分派完军令之后,太子遣散众将,独留下左良玉,和他推心置腹的谈。不说一口一个昆山将军的尊敬,只说太子殿下对战局的分析,以及守营诈败、非他左营不可的理由之后,左良玉虽然还是有点不甘,但心气却渐渐平复了。
“昆山将军,此战乃是剿贼之关键,胜了,湖广贼患,一夕可平,如果失败,战火怕就要再燃烧一段时间了,而胜败之关键,就在引诱流贼进入我大营,秦兵多是车兵,撤退往来,极不便捷,京营也都是重甲长枪鸟铳,如果诈败,被流贼纠缠,不易脱离,只有将军的左营和流贼多年交战,熟悉流贼战法,最适合担任此任务。”
“我知道将军心中有委屈,但为了朝廷,为了湖广百姓,还请将军能够体谅。”
“此战若胜,我保将军一生富贵也!”
朱慈烺最后一句说的很明了,只要你左良玉尽心尽力,完成这个任务,我不会亏待你。
反之,你就等着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左良玉自然无法拒绝。
不过他回到营中,和部将商议时,还是很多人不满,诈败岂是那么容易?轻轻两字,最少就是五千人的损失……
但左良玉还是用自己的威严压住了。
左部也成功的完成了诈败,边打边败,将前面十几处营寨,全部丢给流贼,令流贼突进,进入包围圈的任务。
原本这是大功。
但没有想到,在最后的决战关头,左部却出了漏子。
献贼竟然在左部防守的区域,杀出了一个缺口。
更令左良玉无奈的是,那处区域是自己的前营,也就是左营少帅左梦庚的防守区域。
虽然左梦庚调兵回卷,射杀了断后的艾能奇。但艾能奇怎能比过张献忠?
如果是其他将领,左良玉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处置,但左梦庚是他的独子,他下不了这个决心,他现在只能拼劲办法去弥补,
“加!”
左良玉在挥鞭。
在他身后,是他精锐的五百家丁骑兵,左梦庚跑在最前,一头一脸的大汗……
日上三杆时,战事彻底结束。
十几万的流贼,一朝覆没,战死的不算,光被俘投降的,就有七八万人之多,陈奇瑜三人按部就班的派人打扫战场,收拢降兵,将其中的老贼和新贼分割开来,以不同的区域安置,同时点验各部损失,为阵亡将士记名,并查验被官军击毙的几个流贼头目的尸体,这其中最有名的当然就是艾能奇。
艾能奇一身是箭,被左部射成了刺猬。
另一个死在军中的是献营中军大将王尚礼。他也是在掩护张献忠逃跑之中,被官军击杀的。
除他二人之外,献营有名有姓的大贼首,几乎全部投降了,军师汪兆麟,前锋大将白文选,还有革左五营的三位,马回回、贺锦和刘希尧。尤其汪兆麟,在进入大营,发现是一个陷阱之后,他就悄悄脱离张献忠大队,主动向官军投降,并且嚎啕大哭,说自己为张献忠献策,并非自愿,乃是为张献忠所逼。
逃走的,只有张献忠刘文秀加上一个蔺养成。
胜利辉煌,但陈奇瑜脸上却不敢有喜色,因为太子殿下去追张献忠,还没有回来呢。
除去牛成虎和左良玉,战事结束之后,陈奇瑜又将虎大威派了出去。连续几波,派出去的骑兵有将近三千了,张献忠逃出去的流贼不过八九骑,看起来不回有问题,但陈奇瑜心中却是难安,毕竟太子殿下的身份太贵重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谁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追上殿下,一定要劝殿下立刻回转,追击献贼之事,你等去做!”临行前,陈奇瑜叮嘱虎大威。
虎大威记住了,带兵急急离开。
陈奇瑜和杨尔铭焦急等待。
但直到黄昏,都没有消息传回。
两人就更是不安了。于是有加派更多的人马,并且杨尔铭亲自带兵,前去追寻太子了。
夜晚。
陈奇瑜和朱国弼两人在帐中等候,烛光下,陈奇瑜不停的踱步,朱国弼也是皱着眉。
“报~~”
脚步急促,一个派出去的探骑终于是回来了,进到帐中单膝跪倒:“禀侯爷,太子殿下在九宫山,左良玉虎大威都已经前去卫护了。”
“九宫山?”
陈奇瑜惊异。
……
马蹄急急,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朱慈烺策马扬鞭,奋力追赶张献忠,茫茫天地,追赶几个溃兵并不容易,但凡是经过村庄,或者是可以供人隐藏的林子,都要派出一些人去搜查,但大部队却不停,沿着道路继续追,就历史和逃跑者的本能来说,一定是跑的越远越好,因为用不了多久,官军就会对周边地区实行大搜查,一旦在这其间停留,就跑不了了。
何况,人心中那口气是不能泄的,一旦泄了,在某地停了下来,再想要继续跑就难了。
因此,张献忠一定是扬鞭催马,跑的越远越好,直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才会停下来。
朱慈烺认定张献忠就在前方。
从上午一直追到下午,足足追出去八十里,其间,连续发现累毙在路边的战马。心知一定是张献忠一行人所乘,于是,奋力催马,追的更急。
“殿下,你在此歇息,臣等去追。”宗俊泰和佟定方连续劝,朱慈烺却不理,他不觉得疲惫,十七八的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张献忠近在眼前,他岂能停顿?
下午申时(三点),追在最前面的宗俊泰抓到了一个人。
朱慈烺听了大喜,急急赶到前方。
“罪民参见太子殿下……”
一个全身大汗淋淋,累的已经站不起来的中年流贼挣扎着爬起来,向朱慈烺跪拜。
“你就是乱世王蔺养成?”朱慈烺在马上冷冷问。
“是罪民。”
“张献忠呢?”
“张献忠的马跑死了,于是他就抢了罪民的马,带着他的两个义子,继续往前跑了。”
原来,蔺养成的坐骑是一匹名马,加上他偏瘦,因此一路奔驰,他坐骑还可以坚持,张献忠却不行了,虽然其坐骑也是一匹名马,但张献忠体型壮硕,偏胖,担负重,连夜奔驰之下,他坐骑承受不住,嘶鸣一声,倒在了路边,差点将张献忠摔伤,张献忠跳起来,想也没有想,就将蔺养成从马上拖了下来,夺了他的马。
----虽然都是老流贼,但张献忠从心里是看不上蔺养成的,此前收了他们四人的兵权,将他们四人纳入麾下,就更是不把他们四人当人了,偏偏蔺养成坐下又是一匹名马,不夺他的夺谁?
夺了马,张献忠和两个义子继续向前逃奔。
而没有了马的蔺养成,已经是无路而逃,雪上加霜的是,张献忠拖他下马时,摔伤了他的小腿,他站立都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爬行,被宗俊泰发现并俘获,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两个义子?张献忠身边只有两人了?”朱慈烺问。
“是,”蔺养成回答:“一个是他的六子张文秀,哦,本名刘文秀,另一个是十九子刘志。”
恩?
刘志?
朱慈烺第一感觉这个名字很是熟悉,随即醒悟,刘志不正是前世里,推自己入河的那个小孩的名字吗?
不过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何况是穿越?因此他也没有多想,只追问:“他们往哪里去了?”
蔺养成却不回答,只是叩首。
朱慈烺知道他在求什么,于是冷冷道:“你罪孽深重,死刑是跑不了的,不过你的家人但有在世上的,我也可以免他们一死。”
“谢殿下仁德~~”
蔺养成抬起头,眼中满是泪:“罪民有一妻两女,现正在岳州城下。她们虽然是罪民的家眷,但却从来参与过罪民的罪孽……”
朱慈烺点头:“我保她们平安。”
“谢殿下!”
蔺养成再拜了一次,这才说道:“献贼虽然夺了罪民的马,但他也已经快是支撑不住了,两个贼子的马,也随时都可能倒毙,听那刘志说,应该去九宫山,九宫山据此不过十里,山林茂密,可以躲藏官兵的追击,山中更有小道,可以逃到江西,献贼好像是同意了……”
“九宫山?”
朱慈烺微微惊异,猛地一想,这才惊醒,原来湖广咸宁通山到蒲圻的这一片地区,正是历史上李自成从九江瑞昌败亡之后,一路逃窜的地方,而九宫山,正是他最后殒命之所。
朱慈烺抬头望向前方,心中惊喜。
张献忠,刘文秀刘志不过三个人,历史上,李自成在九宫上身死的时候,就是带着两个亲兵在山中探查道路,结果被几个贪图他胯下战马的农民用锄头锄死
的。
谁能想到,一代大贼,竟然会死在几个从没有上过战场的农民手中。
历史,有时候真是笑谈。
现在,张献忠同样也是只有三个人,同样也是惶惶逃入九宫山……
难道历史是有宿命的吗?这一世李自成被困在陕西,无法来到湖广,自然也就不能殒命在九宫山,但九宫山却不能逃脱他终究贼首的宿命,虽然无法埋葬李自成,但却要终究张献忠……
不知道那几个农民还在不在山中?算时间,现在是崇祯十七年的五月,和历史上李自成毙命的时间,只差一年了。
就算没有农民也没有关系,我亲自来!
“走,九宫山!”
朱慈烺一甩马缰,再次向前,目标九宫山。
……
酉时(五点)。
朱慈烺来到了九宫山附近。
九宫山位在湖广通山县境内,山这一边是湖广,另一边是江西,因为山脉连绵,地势险峻,千年以来,就是湖广和江西的天然分割线,从来没有听过有小路可以到江西。
山中有山民居住,亦有很多的道观,是为五大道教名山之一,隋朝时,道人
陈伯恭在山中建了九座宫殿,后来他被隋文帝杨坚召回长安作官,设九宫供奉九真,山也得名为九宫山。
到明末时,九宫山的香火虽然已经从北宋时的巅峰时候滑落,但山中依然有不少的道士和道观。
注:九宫山被毁是在太平天国时,太平军将领林启容率兵上山,因宗教信仰不同,捣毁了山中全部的道观和道场,杀死道人,九宫山从此山灵空寂,不负昔日的辉煌。
有道士道观和山民,那山中就有通行的道路,因此,张献忠三人躲入山中,隐藏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都是不成任何问题的。
从通山到九宫山,虽然没有驿道,但却是有小道的,一路,佟定方发现了一些新鲜的马蹄印,从马蹄可知,对方正是三骑,由此就更能确定,张献忠就是往九宫山逃窜了,此时来到九宫山山下,望着翠绿的山峦,又看通入山中的土道,已经是满头大汗的朱慈烺,却丝毫感觉不到累,他马鞭一指:“进山。”
“殿下~~”
宗俊泰大汗淋淋,纵马挡在他前面:“山中情况复杂,何况现在已经是酉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不如等后续大军来到,明日再进山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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