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何洛会抱拳:“主子,奴才以为,河间守军不过是凭借一口气,在抵挡我军的攻击,只要这口气泄了,就如决堤的黄河,一发不可收拾,再难凝聚了……”
说到此,何洛会瞥了一眼已经皱起眉头的张存仁,继续道:“在者,我军已经在河间府城下,折损了两千多人马,此时撤兵,岂不是前功尽弃?那史可法不过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带兵无方,统御无力,只要我军再加一把力,攻破河间府,活捉史可法,并非是什么难事。”
“不可!”
不等何洛会说完,张存仁就打断他的话,向豪格抱拳,急道:“何洛会太想当然了,史可法绝不可小觑!臣在辽东时候就听闻,漕运总督史可法是刚烈之人,看此情此景,他必然已经是抱定了和河间府共存亡的决心,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城中的明军加上青壮,足有两万多人,如果我军继续猛攻,一定会遭受更大的损失,到时就算能够攻下河间府,又有何益呢?”
“张副都统,你怎么老是长明国志气,灭我大清威风呢?如果史可法真有那么厉害,又岂会被肃亲王一击而破?”何洛会是满人,对张存仁这个汉人刚公开鄙视他的看法,很是不满,即便你是皇上面前红人,也不能如此猖狂、没有规矩啊?不由得就拉下脸庞,对张存仁嘲讽起来。
张存仁却不理他,只是盯着豪格。
黄太吉叮嘱之事,只有他和豪格知晓,但他不宜将黄太吉的命令拿出来,那等于是在胁迫豪格,并挑战豪格的统军权威,不要说豪格是事实上的太子,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就算豪格只是一个正蓝旗旗主,他都不能这么做,一旦做了,惹了豪格,他未来说不得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他只能苦劝。
“一天!”
豪格绞着眉毛想,忽然跳起来,咬牙启齿的说道:“再攻打一天,如果攻不下,那就立刻撤兵!”
张存仁愕然,但却也无可奈何。
豪格是主帅,他不能忤逆主帅的决定,即便有黄太吉的叮嘱也不行。
所幸一天并不长,只希望,就是这一天吧……张存仁在心里叹。
……
海州、河间陷入僵局,攻城难下之时,此次战事的核心,通州攻守战,同样也是如此。
黄昏落日,硝烟弥漫之中,又是一天的攻城结束,除了在城下扔下千具尸体,建虏再没有其他收获,不过多尔衮脸上却并没有沮丧之色,收兵后,他进到黄太吉的大帐,将今日攻城的进展进行汇报。
“你是说,可以埋设炸药了?”黄太吉问。
“是。”多尔衮脸色肃然:“连日重炮猛轰,通州西南城墙的裂缝,已经越来越宽,而经过几日激战,我们已经挖出了几个小坑,臣弟以为,埋设炸药,炸开通州城墙,就在明天!”
黄太吉点头,目光炯炯:“朕相信你的判断,去做吧。”
多尔衮抱拳行礼离开,黄太吉望着弟弟英武的背影,一边咳嗽,一边若有所思,然后忽然问道:“豪格呢,他的军报还没有送回吗?”
……
夜晚,一个黑影悄悄在通州西城下出现,左右见无人,他嗖的一箭,射上了城头。然后迅速的,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暗中。
很快,这支箭连同箭杆上裹着的书信,都被送到了太子殿下朱慈烺的面前。
朱慈烺打开看,眼神又惊又喜。
居然是高文采的来信!
去年,高文采独自一人,出关往辽东去,执行秘密任务,今年夏,李若链跟随袁枢和马绍瑜到沈阳谈判,两人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辗转,终于是秘密接头,虽然彼此没有直接面对面,但能确定彼此的存在,知道高文采安全,就已经是相当大的收获了。
李若链返回大明,将情况禀报朱慈烺,朱慈烺听说高文采安全无忧,且已经已经混入汉军镶蓝旗旗主佟图赖的府中,成了佟图赖的亲信家丁之后,心中颇为欣慰---高文采果然有能力,一人跋涉,不但成功的到达了沈阳,而且还有了安全的身份,其间的辛苦一定非外人所能知。
虽然从事后的情况看,高文采当时传回的情报并不准确,建虏并没有十一月,而是提前于九月份就整兵入塞,打乱了大明的计划,以至于造成了现在的被动,但朱慈烺一丝一毫也不责怪高文采,他清楚知道,这乃是黄太吉故意散播假消息的结果,不要说高文采,就是袁枢和马绍瑜也都被蒙蔽了。高文采一人一力,一年时间能站稳脚跟,取得建虏信任就不错了,何敢有更高的要求?要知道,前世里,某东方大国,派往西方的间谍,足足二十年之后,才真正传来第一条有用的情报。
想不到高文采此时就在城外的建虏大营之中。
高文采冒险送来的信中,简单的说了两件事,第一,豪格正在猛攻河间府,第二,明日建虏将要用火药炸城。尤其第二条,高文采极度忧虑,因此他才不惜冒着被人发现暴露的风险,拼死到城下射箭提醒。
朱慈烺看完之后,交给了身边的袁继咸和堵胤锡,两人看完都是脸色凝重,堵胤锡拱手说道:“西南城墙的裂缝,已经有两个拳头宽,绝挡不住火药炸城,必须早做预防啊。”
袁继咸捻着胡须,急的眼睛都要冒火:“城墙怕是守不住了,路振飞的战船,为什么还不到?一旦有失,可如何是好啊?”
带着三十船的炸雷火药,成功的进入通州城,袁继咸的出现,极大的鼓舞了城中将士的士气,朱慈烺对这位老先生的胆气,心里是佩服的,不过老先生的胆气和学问虽然好,但带兵治军和军事谋略,却是要差一点的,对于太子坚守通州,他一开始就不同意,现在心里依然是抗拒,所以在遇上困难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太子离开通州,而不是如果坚守通州。
这中间,路振飞的天津船队当然是最有力的办法。
但建虏铁索横江,又因为水鬼炸桥和袁继咸的成功之后,建虏对运河上下的看管更加严密,北运河之上,连续又加了两道铁索,路振飞想要突破,除非是有陆军的配合,为他清扫河面上的障碍,否则只依靠他天津水师舰队的小船,是很难突破建虏的拦阻的,说不得就会全军覆没,断了通州的生路,这也是朱慈烺严令路振飞不得冒然救援的原因。
和两位先生所想不同,朱慈烺脑子里现在所想的是却是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河间府的战况,照时间计算,吴甡的两万兵马现在应该到达河间府了,但高文采说,豪格正在猛攻河间府,由此可知,吴甡的兵马还没有赶到河间府,虽然吴甡被任命为鲁督,有完全的权力,朱慈烺作为太子,不能干涉太多,但他对吴甡迟迟没有出现在河间府,还是有点不解。
原来,为了保证计划的机密,吴甡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朱慈烺,一来路途遥远,担心泄密,二来如果计划失败,河间府失守,吴甡独立承担,无意牵扯太子殿下,也因此,朱慈烺对吴甡和杨尔铭的计划,一无所知,所以在得知豪格正猛攻河间府之时,他心头才会升起大片大片的疑云……
朱慈烺心中不安,不过他相信,吴甡的兵马没有出现在河间府城下,一定是有原因的,以吴甡的谋虑和城府,应该是在策划、等待什么,但愿吴甡的计算不会出现失误,不然情况就糟了。
虽然是太子,但朱慈烺毕竟是一个人,他只能主持通州的防务,河间府昌平和辽南海州的战事,还得需要臣子们去冲杀。是胜是败,并不是他这个太子所能决定,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挑选精良的将帅和优良的兵马,赋以他们信任,并给以他们充足的后勤支持……
至于建虏明日会使用火药炸城之事,城中并没有什么预防的最佳手段,只能是两个字,死战。
“殿下是在担心河间府?”堵胤锡看出了太子的忧虑。
朱慈烺目光望向河间府的方向:“河间府如果有失,我的苦心,就白费了啊。”
“殿下勿忧,鲁督是极有谋虑的人,臣以为,他慢兵不进,必有缘故,”堵胤锡肃然道:“到是现在通州的危局,才是殿下应该优先考虑的啊。”
朱慈烺看他:“你也担心通州守不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堵胤锡深深一辑,肃然道:“臣以为,必须预备退路了。”
“是啊殿下。”袁继咸更急:“应立刻急令天津巡抚路振飞,顺天巡抚潘永图,连同香河的两千守军,不惜一切,打通北运河,如此,就算出现什么万一,也不至于无法挽回。”
朱慈烺脸色凝重的摇头:“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
“殿下~”袁继咸急。
朱慈烺摆手,毅然道:“现在当务之急,是紧守通州,而非撤退,河间府战事不明,辽南也没有消息,现在放弃通州,岂非是满盘皆输?再者,通州危急,难道出了通州,乘坐在天津水师的小船之上,就一定安全吗?建虏连日猛攻,兵力已经折损不少,我倒是想要知道,黄太吉和多尔衮,究竟愿意在通州城下扔下多少尸体?又或者,多少尸体才是他们承受的极限?我们在苦撑,黄太吉和多尔衮又何尝不是?”
“最后,火药炸城,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不能掌握其中诀窍,火药放的再多,也不过是一场烟花罢了。”
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有限,即便是经过朱慈烺改造的火药,也不能和后世的十分之一相比,在这之前,不论是李自成在开封,还是明末清初,明清两方争雄,都曾经试图用炸药炸城,但没有一次成功的,直到清朝末年,太平军崛起,南京之战中,太平军才第一次成功的用棺材装火药,炸开了南京的城墙,而那已经是两百多年后的事情了,这一世,因为有朱慈烺这个穿越者,渡海攻击的明军才得以提前两百年掌握到了其中的诀窍,建虏虽然缴获了一部分的大明火药,但却并不知道其中的诀窍,就这么挖一个大坑,火药往里一塞,就想要炸开通州城,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当然了,经过连日的激战,西南城墙已经出现了两个拳头宽的一道裂缝,有摇摇欲坠之势,说不得不用那么大的威力,就可以将城墙轰塌,这也是朱慈烺的忧虑所在。
“殿下……”袁继咸跺脚。
堵胤锡却是对着朱慈烺肃然而鞠:“愿随殿下死战!”
……
清晨。
建虏又一天的猛攻开始。首先是三门重炮,对着西南角城墙,猛烈轰击。“轰轰轰轰”的巨大声响中,西南城墙被砸得木屑和石屑一起在空中飞溅,大地也和城墙一起摇晃,烟尘滚滚,三步不见人,有铁弹砸到城头,掀起一片血肉和惨叫,几个闪躲不及的明军将士直接被砸成了肉泥。
三门重炮一口气吞出了十几枚的铁弹,炮管发红发烫之后,终于是停止了轰击,接着,军旗摇动,号角呜呜,建虏攻城开始。
盾车之前,云梯在后,刀牌手弓箭手鸟铳手跟随盾车前进,到了城下八十步,站住脚步,弓箭手张弓搭箭,朝城头倾射箭雨,扛着云梯的朝鲜仆从军奋力向前,将云梯勾在城墙之上,穿着重甲的汉军旗刀牌手则从盾车后面闪将出来,一手盾,一手刀,开始蚁附攻城。
不同于前几天,今日建虏攻城尤其猛烈,不但两白旗的重甲精锐,就是黄灿灿地两黄旗精锐,也开始举着大盾向前,因为太子殿下早有交代,主守西南角的杨轩特别留意建虏的盾阵,很快他就发现,最少有四个建虏盾阵,每阵一百人,往城下扑来,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爬云梯攻城,而是掩护朝鲜人在城墙下挖掘坑洞。
“炸雷!火罐!”
杨轩嘶声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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