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所有朝臣都跪倒在地,胆小的甚至吓得直哆嗦。崇祯帝杀伐果断,烦躁易怒,是一个严君,臣子但有过错,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因此朝臣们都是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慎,就被皇帝抓住不放,连宠臣杨嗣昌在失了襄阳之后,也是日夜忧惧,担心被弃市,更不用现在的朝臣了。虽说皇帝愤怒的是勋贵,不是朝臣,但勋贵只所以能枉法,和朝臣们的失职有很大关系,皇帝对勋贵或许会留有情面,但对失职的朝臣却绝对不会客气。
崇祯帝脸色铁青,对于西山煤窑,他并非没有耳闻,言官弹劾过好几次,他也责令刑部和顺天府严查,不过并没有查出问题,加上煤球不是粮米也不是金银,他不觉得会有太大的利润,渐渐就淡忘了。但照巩永固所说,煤球虽小,但却有相当的利润,更令他恼怒的是,那些不法商人只所以敢在西山挖煤,乃是因为有勋贵给他们撑腰!
如果是往常,崇祯帝会严厉处罚奸商,而轻轻放过那些勋贵。
毕竟勋贵都是功臣的后代,是大明的臂膀,《皇明祖训》有清楚的交代,凡皇亲国戚犯罪,只允许有关司法部门举奏,不得擅自拿问,除谋逆不赦之外,其他罪行皆可从轻。
崇祯帝一直将《皇明祖训》视为圣典,一言一行都遵照《皇明祖训》。
但今日他顾不了了。
他扫一眼跪在群臣之前的太子,又望一眼南方,想象着开封被围,流贼汹涌而来,官军一个个却都是气无力,嘴里不满的嘟囔:“没有饷银,我等何必为朝廷卖命?”代天出征的大旗之下,太子拼力嘶吼,但却也没有人听从……
于是崇祯帝再不犹豫。
“着,锦衣卫立刻将英国公张世泽、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应城伯孙廷勋……拘提到宫中!”
崇祯帝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崇祯十五年,五月初十日,西山煤窑弊案爆发。
英国公张世泽、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应城伯孙廷勋等六七个勋贵被拘提到御前,在巩永固收集的铁证面前不得不承认,他们和挖煤商人有往来,并且提供了某种保护。英国公张世泽、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等人被崇祯帝严厉斥责,并且依照他们往年获利的情况,予以双倍的罚银,张世泽十万,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一人六万。至于死不认错,一意顽抗的应城伯孙廷勋则被降爵为辅国将军,并罚银八万两。
为防再出现崇祯十二年,勋贵被追银,武清伯李国瑞上吊自杀的事情发生,从英国公张世泽以下,所有触法的勋贵都被拘押在宫中,由锦衣卫看守,府中筹出银两,方才释放,为防止勋贵们以拖待变,崇祯帝这一次发下明旨:所罚银两,必须于三日内交齐,但有拖延,一日多交一万的惩罚银。如果七日里不凑齐,则褫夺封号!
英国公张世泽百年公爵,家产丰厚,加上年纪轻,被崇祯帝的雷霆之怒给吓到了,第二天中午就将十万两白银交到了宫中,抚宁侯朱国弼、临淮侯李弘济等人也都规规矩矩的交了银子,死不认罪的孙廷勋发现情况不对,哭爹喊娘想要认罪,但晚了,崇祯帝根本见都不见他。
皇帝如此雷厉风行,着实把勋贵们吓坏了。
人人都想知道,一向对勋贵宽容和蔼的崇祯帝,为何忽然变了脾气?难道三年前、崇祯十二年的旧事,又要重新发生了吗?
很快的,他们就听到了消息,皇帝这一次只所以这么决绝,乃是受到了太子的鼓动,而将勋贵押在宫中,处以双倍罚银,并有滞纳金的狠招,也是太子提出来的。
“太子……好狠啊。”有勋贵哀叹。
勋贵被罚,私挖小煤窑的不法商人也没有好下场,所有人都被处以三倍罚款,并且遣戎广西。也是三天之内交齐罚银,不然遣戎变杀头。西山挖煤的罪行,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明初西山就有小煤窑,但宣宗时曾经下过诏令,为防惊扰皇陵,西山煤窑一律禁止。嘉靖之后,朝廷禁令松弛,西山煤窑又死灰复燃,如果真从严处置,以惊扰皇陵论,一个个都是杀头的死罪。
三天之内,勋贵和商人的罚银,一共将近七十万,全部都纳入了府库--开封之战的粮饷困境,一下就解决了。
这还不算,在太子的劝说下,崇祯帝同意保留西山上的小煤窑,并实行“拍卖制”,一处煤窑一年五千两银子起拍,一次拍卖三年,由中拍商人经营生产,西山以后就不再是非法的私人小煤窑,而是得到朝廷承认的公开煤窑了。
原本,崇祯帝是不同意的,照他执拗的性子,这些非法小煤窑必须掩埋,但太子提出“在疏不在堵”,何况京师这么多人,如果西山的小煤窑都关闭了,百姓们烧火做饭,冬天取暖的燃料又从哪里来呢?都从河北山西运来,物价岂不又要高涨?
崇祯想了很久,终于同意。
得到朝廷要售卖西山煤窑经营权的消息,此前没有在煤窑利润中分过一杯羹的商人都是惊喜,过去想在西山挖煤,非有勋贵当后台不可,而每年的利润,勋贵们也要分一半,如今朝廷放开政策,允许商家挖煤,再不用找勋贵们的门路,以京师百万的人口,每年利润可期。最重要的是,不用再担惊受怕,可以光明正大的做生意了。
虽然西山煤窑暂时都被封闭,朝廷也还没有定出拍卖的具体时间,不过商人们都已经蠢蠢欲动了。
算一算,西山煤窑每年能为朝廷增加五到十万两银子的收入。如果这项政策在全国推展开来,山东的金矿,山西的煤矿,南方的铁矿,加起来会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不知情的朝臣都是惊喜,而知情的朝臣却是心情复杂,甚至是惊恐忐忑。
因为巩永固的检举册子上,除了被处罚的几个勋贵,还有一些没有被公开的秘密。
其中,田贵妃的父亲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弘遇也参与了西山煤窑的私挖。
驸马都尉当廷没有念出田弘遇的名字,不过在册子里却清楚写了田弘遇的罪责,比起英国公张世泽等勋贵,田弘遇收受的银两,只多不少,但崇祯帝没有处置田弘遇,而是压了下来。田贵妃病重,眼看就没几天了,即使国事纷乱,坏消息不断,崇祯帝依然雷打不动的每隔五天就会到坤宁宫看望一次,见花容月貌的爱妃日渐枯萎,容颜不再,崇祯帝几欲痛哭。
爱屋及乌,虽然对田弘遇的行为很是不满,但崇祯帝还是忍了。他不能在田贵妃病重弥留之际,处罚她的父亲。
驸马都尉巩永固知晓大体,没有在朝堂上公开念出田弘遇的名字,这一点,崇祯帝暗暗表示肯定。
除了田弘遇,另一件没有被当场公开,但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是,已经被抄家遣戎云南的原定国公徐允祯在西山有参股小煤窑,但上一次抄家时朝廷却没有发现,巩永固在检举书中清楚指出,刑部官员知法犯法,故意瞒报。崇祯帝雷霆大怒,刑部负责徐允祯案的两个主事被革职下狱,刑部尚书徐石麟羞愧请辞。
一时朝廷动荡,所有人都明白,徐允祯的财产被隐匿,绝不是两个刑部主事和刑部尚书徐石麟所敢做的,其后一定还有影舞者。
很快,圣裁就出来了。
原内阁辅员魏造乘被责令致仕。群臣廷推之后,礼部侍郎蒋德璟入阁为四辅。
众人顿悟:原来一切都是魏造乘搞的鬼。
只有少数人明白,魏造乘只是一个替死鬼,真正在徐允祯案中上下其手之人,仍在内阁中枢。不过开封之战在即,朝政以稳为主,崇祯帝这个时候不想大动干戈,不管是装糊涂,还是再给阁员一次机会,总之这件事暂时就掀过去了。
而在京师混的风生水起,即使在女婿魏藻德被论罪下狱之后,依然能游刃有余的山西商人田生兰这一次没有能躲过,被顺天府捉拿下狱。
至于有“检举”大功的驸马都尉巩永固被崇祯帝免于处罚,但巩永固自认有罪,自请随太子出征开封,上阵杀敌,将功赎罪,崇祯帝大喜之下同意了,如今勋贵们醉生梦死,能如巩永固这般愿意为国分忧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驸马能有这份忠义之心,着实让皇帝欣慰。
而在西山煤案掀起的大风大浪之下,暗潮也更加的汹涌。
“放长线钓大鱼,太子手腕……玩得高啊。”
襄城伯府,李守锜一边咳嗽一边赞叹。
首辅周延儒府邸。一连三天,周延儒都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他亲信中的亲信,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更是变得低调了起来。
嘉定伯府。
嘉定伯周奎正在聚精会神的吃核桃,连核桃皮里的肉渣,都要用针一点一点的挑出来,一点都不浪费。偶尔有核桃肉掉在地上,他也会迅速捡起来,吹一口,送到嘴里去。若是生人见了,还真不敢相信,堂堂国丈嘉定伯竟然这般的节俭。
国舅爷周镜却一点都不惊讶,他站在老爹面前,一脸庆幸的道:“爹,幸亏太子爷收了咱们的小煤窑,不然这一次可就惨了……”
太子收了他家的小煤窑之后,直接封闭关停,使嘉定伯府逃过了这一劫。
周奎哼了一声,将搜刮干净的核桃皮扔到篓子里,没好气的道:“不要跟我提太子!”
太子不但收了他的煤窑,还收了他的米店布店丝绸店,虽然最后将青楼还给了他,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对他来说,那不是抚慰,反而是带着一种羞辱。到现在除了一间青楼,他经营的产业就只剩下城外的一千亩地了,想到自己十几年的积蓄一朝就被太子夺去了一半,周奎气的咬牙切齿,只恨当初没有这个外孙就好了。
“爹,有个事情得和你说下,太子带天出征,去剿除中原的流贼,田弘遇那厮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了,竟然捐了三千两银子,五千石粮食,还有二十匹骡马。现在勋贵们正在效仿,您看咱家是不是也得意思一下啊……”周镜小心翼翼地问。
田弘遇当然不是自愿捐的,崇祯帝虽然没有公开责罚他,但却将他叫进宫中,好一顿的骂。田弘遇也算识相,一边请罪一边提出捐银助军,这才让崇祯帝消了气。
田弘遇是冒牌国丈,周奎才是正牌国丈,周镜心想嘉定伯府怎么也不能被田弘遇给压了?再者,外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虽然街面上的店铺都被太子一扫而空了,但周府地窖里的银子却多的是呢……
周奎敲核桃的手立刻就僵硬了,放下手里的小锤,抬起头,怒斥儿子:“银子银子,你就知道要银子!滚滚,老子没银子!有本事让他把我抓了吧!”
一瞬间,他仿佛把儿子当成是外孙了。
周镜吓的抱头鼠窜,再不敢多言。
等周镜跑了,周奎重新坐下来,又聚精会神的敲核桃吃。管他什么天下大乱,流贼四起,又管什么女儿外孙,一切都不如地窖里的银子可靠,谁敢动我的银子,我就跟谁拼命!
东缉事厂。
提督太子王德化脸色很是难看,刚刚,皇帝陛下将他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两人召进宫中,好一阵痛骂。西山煤窑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人竟然一点都没有汇报过?朕还要你们何用?
吓得他二人连连请罪。
心里两人都是怨恨:巩永固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一个闲散驸马,照顾公主就行了,何必牵扯到朝局的纷扰之中?你自己活腻了,得罪了整个勋贵阶级也就罢了,但却将我东厂和锦衣卫置于何地?
此时回到东厂,想到崇祯帝盛怒的样子,王德化的心肝仍然在发颤。
“干爹。”一个低沉但却透着机敏的声音响起。
小太监李晃轻步走了进来。
王德化抬头看他:“怎么样?可查实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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