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冷哼一声,迈步上前,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道:“府中之人听着,本官乃楚宁县令白云边,前来缉拿嫌犯,责令尔等速速开门,倒数十声之后,如若不开,视同对抗官府谋反,将强攻府门,勿谓言之不预也!”
“一!”
他挺胸抬头,傲立场中,朗声喊出第一个数字!
场中的气氛,也随着这一声,开始猛地紧张起来。
“二!”
府门依旧紧闭,似乎对白云边的威胁毫不在意。
“三!”
两扇大门依旧一动不动,沉默安静中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漠然和嘲弄。
“四!”
不少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摇头轻叹,叶家贵为公认的龙首州四大家族之一,一个县令的威胁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五!”
白云边此刻就像一个愚蠢又热血的孤独斗士,毫不畏惧地对抗着一个仿佛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
“六!”
县中都尉脚下微动,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劝阻一下县尊给他一个台阶下。
“七!曹都尉,传我命令,调兵围住叶府!”
都尉吞了口口水,知道自己多虑了。而后在白云边冰冷的眼神下,一咬牙,吩咐亲兵去传令!
“八!分二十人,四人一组,预备登墙!”
围观群众傻了,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九!余下将士,衙役,拔刀!”
唰!
白云边一声怒喝,所有人齐齐拔出了刀。
就在这整齐而瘆人的拔刀声中,叶府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门缝之中,先是探出一个脑袋,接着慢慢闪出一个身影,看样子像是叶家的管家,谄笑着走出来拱手道:“白县尊,这是怎么了?为何这等阵仗,我们叶家一向遵纪守法,从无乱纪之事啊!”
白云边却压根没有跟他耍嘴皮的想法,都不带说话的,直接迈步上前。
这管家的算盘被打乱,眼神中明显露出几分慌乱,想要关上门撤回去。
“你敢!”
白云边断喝一声,“你要试试本官手下将士手中剑是否锋利吗?”
朝廷命官的光环,自幼出身官宦人家的气度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对面的叶府管家平日虽耀武扬威,毕竟只是个平头百姓,被彻底震慑住,眼睁睁地看着白云边一脚踹开大门,带着人鱼贯而入,不敢有丝毫阻拦。
而他们的身后,在短暂沉默后,议论声轰然作响,夹杂着一声声偷偷摸摸的叫好。
一路来到迎客正厅,碰上了迎面走来的漕帮帮主叶文和。
叶文和哈哈笑着,抱拳道:“白县尊!当日接风宴一别,已有数日,县尊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啊!”
对方毕竟是漕帮帮主,也是龙首州数得上号的大家族掌舵人,如此姿态,大多数人应该也不好过分发作。
但白公子是谁,直接冷着脸语带讥讽道:“原来叶帮主在府上啊,我还以为府里没人呢。”
“县尊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些下人被县尊大人吓破了胆,没有及时通知,怠慢了大人,在下回头一定好生训斥!”
叶文和笑着找补了一句,接着便转过话题,“来,大人里边请,咱们坐下叙话。”
对此,白云边倒也没拒绝,二人来到正厅之中,并排坐在主位之上。
白云边直接道:“叶帮主,本官有话就直说了,昨夜百花楼发生命案,漕帮龙员外之子龙子望被害身亡,令郎叶鸣凤乃是此案嫌犯,本官今日前来,便是将其缉拿归案的。”
叶帮主听了白云边的话,面色猛地一变,一脸震惊道:“大人,我儿一向醉心经史,喜好舞文弄墨,从来克己复礼,遵纪守法,此言从何说起啊?”
白云边平静道:“叶帮主,事已至此,如此作态有意思吗?这楚宁县城,知道此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还能装得下去吗?”
叶帮主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白云边如此直接,叹了口气,“县尊大人,在下的意思是,龙家贤侄不幸身亡,在下自是知晓的,但是,这凶手却并非犬子啊!”
白云边冷冷道:“是与不是,随我回衙门之后,自有查验。”
“白县尊,此事不劳您费心了!”
就在这时,门外走入一个老者,赫然正是突遭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龙子望之父,漕帮三长老,龙正清。
他朝着白云边一抱拳,“县尊大人,老夫今日翻到了小儿的遗书,他实乃自杀身亡,此事与叶贤侄无关,便不劳您费心了。”
白云边愕然地看着龙正清,显然这个消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叶帮主在一旁道:“县尊大人,县衙办案,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不论如何,辖区发生了命案,对大人之官声终究有失,既已查明是自杀,便是两便之事。”
他拍了拍手,管家送来一个小盒子,叶帮主伸手取过,双手递给白云边,“县尊大人爱民如子,我等钦佩之至,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白云边却没有接,目光直直地盯着龙正清。
龙正清默默低下了头,似乎不敢与之对视。
在刹那间,白云边想明白了很多事。
自小父辈的教育,游历增长的见识,经过漫长的时间发酵,在眼前这般场景的引动下,悄然化作了他脑海中的灵光。
帮主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的死已成定局,帮主却能够决定还活着的自己的命运。
如果他找到自己做交易,做安抚,有些决定也并非无迹可寻。
想到这儿,看着低头不敢于自己对视的龙正清,看着微笑着递来一盒子礼物的叶文和,白云边几乎是咬着牙开口道:“此事事发百花楼众目睽睽之下,叶公子又唆使随从逃逸拒捕,已不是民不举官不究之事!叶帮主,将令郎请出来吧!”
此话一出,龙正清猛地抬头。
叶文和瞬间眯起眼睛。
“县尊大人,莫不是以为漕帮上下真的好欺负?”
白云边冷冷地看着他,“风浪骤起似天高,我压浪头自弄潮。漕帮的风浪,是能大过石定忠这贪官被抄家的风,还是能大过秦惟中那逆贼倒台的浪?”
若是夏景昀在场,也忍不住要为白云边鼓个掌,他的确是成长了,都知道在装哔之余,扯虎皮做大旗了。
但是叶文和也有他自己的倚仗,寒声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白县尊与漕帮若是相安无事,漕帮自可配合,保证县尊大人辖境之内,平安无事,政通人和,未来自可无碍高升他处。但若是一意孤行,在下可保不齐这数万帮众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啊!”
白云边冷笑一声,“你若真对漕帮有那么强的掌控力,昨日也不会有五长老派人大闹三长老夫人寿宴之事了。”
“你!”
叶文和也撕下了和善的伪装,表露出了一个一州之地数得上号的角色对待一个寻常县令该有的霸气,身子后仰,靠着椅背,“本帮主就想问问白县令,我若是不交人呢?你莫非还敢搜了我这叶府?”
但这等阵仗,若是白云边怂了,那也不是那个敢在姜玉虎面前口诵【世人只道山木高,不知白云遮山木】的一身傲骨白公子了!
他平静道:“你尽可以试试!我倒也想问问,我若要搜,你莫非还敢跟朝廷官兵相抗不成?”
叶文和愣了,他倒还真不敢干这种等同于谋反的事,但问题是,你一个小小县令就只管这一顿了吗?
你这么勇,不想想事后怎么收尾吗?
你不怕漕帮事后铺天盖地层出不穷的报复吗?
你不想像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才得来的功名有多么不容易吗?
于是老狐狸对上愣头青,场面登时陷入了僵局。
而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骏马嘶鸣声隔着影壁响起,而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的眼中,便出现了一抹鲜艳的红。
红衣如火,衣袂飞扬,一头马尾秀发张扬而肆意,劲装长靴衬得一双本就修长的双腿更加动人,快步从外走进,轻盈恣意的姿态,让她整个人好似那随风纷飞的红色蝴蝶,又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叶文和连忙起身,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囡囡,你回来啦?”
白云边听见这个称呼,脑海中瞬间想起了这些日子听过的一些传言,知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在龙首州和漕帮拥趸无数的叶家二小姐叶红鸾。
只见其眉如远山,眸似寒星,英气十足的面容配上这一身利落打扮,怎一个飒爽了得。
他看向叶红鸾,叶红鸾却压根没看他,而是冷冷看着自己父亲,毫不留情,“你老糊涂了吗?为了保你的儿子,怎么能干出这等事来?!”
叶文和一怔,“囡囡,你此言何意啊?”
叶红鸾直接道:“我刚回城,便碰见了大兄那个蠢货的长随,跟我说了你的盘算,还叫我不要担心,我当场一脚将他踹翻,赶了过来。你怎么能如此行事呢?”
叶文和面色一僵,连忙道:“囡囡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楚宁县县令白大人......”
叶红鸾直接道:“我知道,这事儿用不着避讳他。”
她直接道:“看你这样,你还觉得自己做得颇有手段是吧?你知不知道你这番举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管大兄有没有杀人,你都已经把这个罪名牢牢安在他头上了!”
“如果人真的是大兄杀的,你用这样的方式就算可以避过朝堂律法的追查,但避得过帮众的人心议论吗?避得过龙长老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吗?因私怨随意杀害长老之子,已是大错,帮主还徇私包庇,更是错上加错,你是要叶家自觉于帮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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