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昀默默看着,暗自称赞自家干姐姐这娴熟的邀买人心的手段。
这些话听起来容易,但真要能说出来,可不简单,没点魄力和见识,这会儿早都慌得不知道姓啥了,哪儿还能想到这些。
“阿姊,金将军,咱们说回来正题。”夏景昀微皱着眉,“我有一个问题不是太想得明白,当今天下还算安稳,他们敢这么搞,就不怕今后朝廷大军压境,最终不还是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吗?”
德妃叹了口气,将老军神姜青玄曾经的战绩说了,然后道:“如今老军神归隐十余年,垂垂老矣,陛下......虽圣明在上,但大夏颓势已现,各方早已是蠢蠢欲动,否则中枢也不会让我兴师动众地走这一遭。但这郑家父子这一遭若是闹起来,恐怕就是天下各方响应,局势瞬间土崩瓦解的局面。”
夏景昀恍然大悟,“此番阿姊前来,钱粮无数,一旦被乱军所得,便能迅速壮大。而无当军虽有七千精锐,但若是被拿住满州权贵,无当军恐怕也只能束手就擒,届时叛军再得数千精兵,乃至于继续讹诈朝廷,他们便真就有底气割据一方,称王称霸,乃至于北望中原了。”
“正是此理。”德妃神色凝重,“所以,我们必须要阻止他们的阴谋。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一旦战乱四起,黎民百姓就又要遭殃了。”
夏景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第一件事就是要阻止对方今夜的行动。如果那一路无当军不可靠,郑家父子的手上,很可能有一路或者两路山贼,外加千余劳工,城中还有里应外合的县尉与城中兵卒。我们只有四百人,金将军,计将安出?”
金剑成拧着眉毛,“千余劳工不可怕,甚至山贼也不那么可怕,因为他们兵甲不多,我们第一个必须要看住城中武库,不让乱军有机会拿到兵甲利器。”
夏景昀跟德妃俱都缓缓点头,果然是专业人士,一开口就是他们想不到的点。
“接着,就是死守城池。娘娘,您届时将城中权贵收拢,安抚情绪,同时防止还有人趁机生乱,我会派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守卫。”
德妃应下,“此事交予本宫。”
“接着就没别的办法,派人求援,而后两百五十人守城,一百人机动,拼命扛住,等待援兵抵达。援兵来之前,城未破,则此战胜,城破,则此战败。”
金剑成的神色中也有些无奈,“无当军虽向来是以野战出名,守城非我等所长,但请娘娘放心,无当军不死绝,乱臣贼子就一定不会来到您的面前。”
事已至此,离天黑也就一两个时辰了,德妃也没法多说些什么,叹了口气,“有劳金将军了。”
“等等!”
就在两人几乎都觉得只能如此时,夏景昀却忽然开口,“金将军,我有个想法。”
“不可!此计太险,万一对方不上当怎么办?绝对不可!”
听了夏景昀的话,金剑成直接就摇了头。
夏景昀的提议并不复杂,就是既然无当军擅长野战,那就趁着现在叛军还未围城,先派一百士卒,伪装分散出城,届时在敌人背后装作援兵,以火把等虚张声势,城中趁机再出一支百余人的骑兵,两头夹击,将对方那并非正规军伍的叛军击溃,力求最大杀伤。
金剑成尽量压着语气,“夏公子,我现在对你已无成见,但你这个提议的确不妥。我们行军打仗,就合该结硬寨,打呆仗,一步一步吃掉对手,不断积累胜势,最终一击而定。那种一出奇计,运筹帷幄,谈笑间就消灭敌人的事情,只是你们这些不知兵的读书人的美好想象。”
夏景昀点头道:“金将军教训得是。但我并非是胡言乱语,而是有根据的。”
他伸手蘸了一点茶水,在地图上画了个方框,“如果江安城的城防,是如郡城或者州城那般高耸、牢固,那自不用说,安稳守城,固守待援便是最佳办法。”
“但是江安城的城墙并不高啊,甚至说就是在原本外围的土墙上,做了些加固,然后掏了两个门洞,有了点城墙的样子,蚁附攻城几乎很轻松就能冲上城头,蚁多咬死象,届时咱们四百人如何应付?”
“而且,劳工营还有一千劳工大概率是会被他们驱使攻城的,这又多出一千人。光杀都要杀一阵,如何确保城墙之上无漏洞?”
“更何况,此计就算不成,两百军士在外,对方如果来追杀,也能带着他们兜圈子,减轻城中防守压力,我们的目标是拖延时间啊!”
夏景昀刚说完,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护卫敲门禀告,“娘娘,郑太守父子二人俱不在府中,不知去向。”
金剑成拧着眉毛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我不能拿娘娘的性命冒险。”
“金将军。”德妃站起身,神色郑重而决然,“本宫不懂军事,但如若你觉得可行,便放手去做,本宫绝不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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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建宁郡太守郑远望和泗水州第一公子郑天煜策马狂奔,来到了一处山坳。
随行的一个护卫拿出哨子吹了几声,四周寂静的山林中,登时冒出了大片人影。
这些人竟然大多穿着朝廷制式的甲胄,看上去活像是一支埋伏在此的朝廷官兵。
“大人!”
一个头目打扮的汉子匆匆跑来,单膝下跪。
郑远望亲切地将其扶起,温声道:“田四,辛苦了!”
“为大人效劳!”
那汉子慨然抱拳,然后指着一旁的手下,“大人请看,我手底下一千精锐兄弟,皆已换装完毕。只待天黑,便可启程,直奔江安城下,为大人拿下那满城之人!沿途凡见我等踪迹之人,不论妇孺老幼,我已命人悉数屠戮干净,一个活口没留,确保不会有人走漏风声!”
郑天煜闻言微微皱眉,郑远望却丝毫不以为意,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更是连说三声,“好!好!好!有此万全准备,何愁大事不成!”
接着他便让田四带路,一路巡视这些平日里伪装成山贼的心腹死士和趁机发展壮大来的新手下们,嘘寒问暖,一副礼贤下士的亲切态度,惹得众人好一阵感恩戴德。
巡视一遍,众人席地而坐,吃起了干粮,同时听着他训话。
“诸位,当今天下,昏君无道,荒淫懒政,残暴虐民,其下世家勋贵官员,贪婪无度,黎民百姓深受其害。老夫不忍苍生疾苦,舍弃荣华富贵,豁出举族性命,高举义旗,大兴义兵,只愿推翻暴政,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我泗水州朗朗晴天!”
“现在,江安城中,就云集了满州的权贵,这些脑满肠肥的权贵就在那里,欢饮游乐,声色犬马!而此刻的城中,只有四百的军队值守,县中县尉乃是老夫心腹,里应外合之下,我等可不费吹灰之力赚开城门!”
“拿下江安城,我们就再不用吃这冷硬的干粮,有的是大鱼大肉,琼浆玉露;拿下江安城,我们就再不用受苦受难,有的是良田美舍、娇妻美妾!”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场中,慨然举臂高呼,
“今日,我与诸位共举大事,甲胄刀兵已在手中,荣华富贵近在眼前,诸君且举刀,随我共取之!”
“喏!”
整整齐齐的千余精兵,齐声低吼!
这在有识之士看来极其矛盾的起事宣言,却精准地命中了这些士卒的兴奋点,瞬间嗷嗷乱叫。
郑远望看着这装备精良的队伍,心中豪气丛生,有此劲旅,不枉殚精竭虑,何愁大事不兴!
“诸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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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深了,城中新修的大殿之中,德妃娘娘将原本的高端权贵局扩大成了全体宴会,此刻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时传出。
江安县尉邹继荣带着巡逻队伍,平静地经过了大殿前。
作为负责城中治安的官员,他当然是没资格坐在那辉煌高雅的大殿中饮酒高歌的。
身为建宁太守郑远望的心腹,他对自己此行来江安县接任县尉是要干什么一清二楚,甚至于当初那位原本的江安县尉史有方,就是他蒙着面亲手射杀。
按照既定的计划,他需要在今夜接到信号之后,偷偷打开城门,将大军放入城中。
但他在看到了无当军的强悍军威之后,心里开始有了迟疑。
毕竟这可是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如果将这个事情,抖露给德妃娘娘,自己就能确定地获得泼天的回报。
但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暮色中的低矮城墙后,心头又重新坚定了起来。
太守大人阴养死士千余,伪装山贼暗中发展,经过这半年多暗中输送粮草、兵器的剿匪活动,少说也有两千多人,以有心算无心,就算德妃权势滔天,就算这城中权贵跺跺脚泗水州都要抖上三抖,但在眼前的兵戈之下又有几分挣扎余地。
而且他守卫城门,暗中观察,今日城中,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做生意的,一车车的货物往外拉,沉浸在挣大钱的美梦中。
飞鹰走狗的世家子,骑着高头大马,在护卫的簇拥下,吆喝着冲出城去,十几二十人的队伍跑了四五拨,惹得路人纷纷避让,鸡飞狗跳。
笑吧,闹吧,等明天让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他带着一种先知般的心态,戏谑地想着。
一念既定,他也不磨叽,带着一队心腹,来到了北城门的守城小房中。
“大人!”正坐在小石头屋里吹牛瞎侃的守城兵丁连忙起身。
“收拾收拾滚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夜本官换防。”
他黑着脸,骂了一句,“他娘的,大人物喝酒,还非得要老子来给他们看好大门!别人看还不放心,什么东西!”
听着他直截了当的抱怨,意外得到休息的几个守城兵开心不已,脚底抹油。
等那些人都走了,邹继荣看着身后的七八个铁杆心腹,“都进来坐着吧,安心等着,养精蓄锐。”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大事,他也不敢让人在屋外,以防有人偷偷溜走报信。
时间在焦急的等候中悄悄过去。
忽然,他的耳畔听得了一声尖厉的哨音。
假寐养神的他猛地睁开眼睛,“来了!起来!”
他直接命人吹灭了屋里的灯火,以防被人发现,然后便带着人摸向了漆黑的城门洞。
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们一步步靠近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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