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两天。
清晨。
紫衣银发醒时听到外间有稀松的声响,披了一件外衣推开正屋的门,一阵寒意袭来。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衣,看着紫竹院空旷的院落地上已经水洼遍地。紫竹叶上是滴答落下的晶莹水珠,好似鲛人之泪。扑面而来的水汽带着深秋的肃穆和深沉,一下子将之前的朦胧睡意尽数驱除。
从偏房听到动静的花雪披衣而起,房里响了一阵脚步声,“小姐,一场秋雨一场寒。你都看到下雨了怎么不多穿点?平日里还总说我是个孩子,我看小姐才是孩子!”
紫衣银发还没有转过头,就感觉肩头一重,原是花雪拿了一件披风给自己披上了。女子回头一笑,“好,好,花雪大人说的有理。”
“小姐你可别这么称呼我,我福薄受不起。要是让师尊们或是景荣大人知道了指不定如何说我不知尊卑。”
尹千城也就不故意逗弄她了。
当夜倾渊撑着二十八骨的湘妃竹伞踏入紫竹院,紫衣银发又是低着头捧了《素问》坐在檐下。顺着屋檐而下的水珠好似成了琉璃珠帘,带着婉约书香将女子隔在珠帘内。
紫竹院本是布了阵法,但夜倾渊住在尹府焉有不每日前来串门的,遂紫衣银发略改了改阵法,让夜倾渊自由出入不在话下。
握书的女子察觉来人时,夜倾渊已走到檐前阶下。本来下雨天色晦暗,但夜倾渊站在庭院雨幕中,好似所有光亮的聚合之处,全身平添了异样光环。
女子瞧着收伞说完男子,打趣道:“你这一身玄衣配湘妃泼墨青花伞,漫步雨中,看着很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清贵公子。”
夜倾渊在台阶上站定,手上的伞却还拿着,“哦?紫紫真不会说话!我平日就不像清贵公子?”
“你若是不说话,不用你那桃花眼勾人,便是清贵得很。”
“……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女子笑得难辨真假,“你自己体会。”
夜倾渊忽略这件事,转动着伞面,伞面笔墨勾勒点染的水墨画百转千回,“这墨不怕雨水淋刷,是东延忘川的千年墨。”
女子自然不奇怪夜倾渊的博识,也就不用她点头以表示夜倾渊话的正确性。
东延国忘川盛产的千年墨还曾引了一段佳话。说是东延上一位国君驾崩整理遗物,不料恰逢罕见的瓢泼大雨。将皇帝御书房摆出来晾晒的文房笔墨冲刷了个干净。东延先帝的一切文书都浸泡的面目全非。唯有先帝生前给妻子写的书信字迹完好无损。
后来才知道因为独独那些书信用的是千年墨,所以才辛免于难。这事后来广为流传,也成了东延先帝情深的事迹。据说那些不消不灭的书信如今还供在东延的皇宫内。也成就了东延忘川的千年墨一寸千金的天价。
这是旁话了。
夜倾渊又道:“你的一手水墨画确实不错。”
女子没有问他为何知道这伞面就是自己画上的,“若说到作画,我倒是记得早些年凤朝十一皇女子杉以一手丹青名动天下,还因此被封为了韵欣公主。”
这些个东西夜倾渊好像也听过,不过不在他关心之列,道:“要不紫紫将这把伞送我吧。”
女子想都没想,“送伞寓意不好。”
夜倾渊想了想,伞,即散。
“再说了,这伞你一个男子用,有些脂粉气,会折损你夜太子的英名。”
“我的英名还是比较实打实的,不怕因为一把伞会有什么折损。”
“你就当我吝啬好了。”
……
正说着,花雪从外间撑着伞进来,看到夜倾渊也是见怪不怪了,反倒觉得正好,“小姐,宫里来人了,就在大堂。说是找你们两个。”
一紫一玄对望了一眼,女子将书在手中掂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将书放进了广袖。抬眸的时候夜倾渊正好将伞撑开,语气轻缓道:“走吧。”边说着,手上不忘将伞移过女子的头。
他是打算和她撑一把伞。紫衣银发也没说什么,拢了拢衣袖。和夜倾渊一同去大堂。
大堂内等候着两人的奇公公。说来奇公公似乎和尹府比较有缘,前前后后来尹府的次数也是不少。
紫衣银发语气甚是随意熟稔,“奇公公冒雨前来,如何不查个人带个话。”
“瞧南浔王说的。这只是下雨,便是下冰雹老奴也是要亲自跑这一趟才算安心不是。毕竟是给陛下当差,又是请您和夜太子两位,哪敢怠慢。”奇公公确对得起多年这皇宫的生存之道。知道南浔王是礼貌客套,也知道自己该如何更加礼貌客套。
“奇公公言重了,还要叨问公公陛下的旨意。”
奇公公眯着眼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陛下因为浮音茶楼的一场闹剧,想要宴请夜太子压压惊。又有南浔王破案出力功不可没,所以您两位一道请了。”
压惊?有功?
两人虽心中都有疑云,但即是九五之尊想请,自然得领命应承下来。
现在下着雨,自然是得坐马车。因为松若不在,车夫人选倒是需斟酌一下。但似乎有夜倾渊在,紫衣银发孰事都不必考虑。因为他揽了车夫一职。
紫衣银发与夜倾渊本就是这样相处,当事两人表现得自然,丝毫没有忸怩尬尴。只因她和他磊落无他。但落在旁人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一个是凤朝王爷,一个暗夜太子,两人明明立场有别,却又交情厚重。
这一路夜倾渊撑伞赶车奇公公都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挺南浔王有些忧心。奇公公毕竟是侍奉成德帝身边的红人儿,深谙揣摩人心,更是在这位陛下待了这么些年。成德帝对一个人是喜是防,奇公公都隐约能猜中七八分。
眼下陛下对于南浔王是否有些别的看法,而南浔同夜太子夜丝毫不避讳,这如何叫他不替南浔王紧紧提着心。奈何他是成德帝身边的人,但也只是个公公。也不好到南浔王身边说上什么话。如此想着,竟是细雨氤氲中到了皇宫。
果然奇公公所言,皇帝却是因为浮音一事请了两人进宫。
进宫之时正是下了早朝之时。听闻两人进宫,下了早朝,凌王和丰都王随在成德帝左右一起到了清风殿接见夜倾渊和紫衣银发。
成德帝最先寒暄了几句。夜倾渊与紫衣银发也并非不懂得场面上的话。不过都是夜太子承着成德帝的话。紫衣银发自知自己该低调和退在其后。
随后成德帝另有要务需得处理。接下来自然就是他们年纪相仿的人一起相处了。
紫衣银发仍旧不相信今日之行只是如此简单,难道专程请她二人来闲逛皇宫?
九曲长廊里,朱红花木雕柱一眼望不到尽头。
“想什么呢?”盛子凌冷不丁凑到紫衣银发耳边问道,也打断了紫衣银发的烦乱思绪。
紫衣银发一时没开口。
盛子丰笑道:“从前竟不知千城也有这样发呆想心事的习惯,这样可不好。难道是担心七弟的身体?”
夜倾渊明显感觉到盛子凌身子一僵,打量盛子丰的目光也是晦暗难辨。
廊外淅淅沥沥的雨仍未有停歇之势,显出些拖沓的烦腻。
“阿七的身体自然有人关心。”紫衣银发没有言明这有人是何人,“只是在想你们以往的住处如今是怎么打理的。”
“原来是这件事。”盛子丰道,“龙臻殿一直保留着,今日本来也无事,不妨去看看。”
紫衣银发正是此意,自然没有异议。
才进了殿门,却意外得正好撞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将脚踏出房门。尹千城虽不识得宫内鳞次栉比似的宫女,但这个宫女她却是凭了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还记得——良贵妃身边的宫女,当日回京初次面圣前见过。
盛子凌自然是认得这宫女。果然,就见盛子凌清眉微拢,“良音,你这么在这里?”他必然也是有些疑心的,因为他母妃的贴身宫女刚才不是从他从前的住处出来,而是从盛子元从前的房间出来。
良音早已急忙跪下,此刻匍匐着说道:“见过几位王爷和夜太子。回殿下的话,奴婢是来收拾您从前的居处的。”
尹千城问道:“可是你方才可不是从凌王殿下而是从元殊王的居处出来的。”
夜倾渊好奇:“你怎么知道那间房是盛子元的?”
一旁的盛子丰也是暗里奇怪。
女子心下暗自埋怨自己一时失了口。龙臻殿是几位皇子十四岁后从各个母妃寝宫搬出来的。那时候自己根本不在京都所以自然不知道龙臻殿内各人的居所。而自己回来这一段时间根本没有来过龙臻殿,应该说是没有明目张胆来过。
盛子凌却是替她答了话,“夜太子难不成忘了,那日父皇请你和青阳皇子进宫,恰好本王将尹千城也带来了龙臻殿,自然也随带参观了一下。良音,你说吧。”
已记不得这是盛子凌第几次帮自己了。尹千城心想,盛子凌从来不是个有耐心和脾气与人解释的人。上一次因为阿七偷偷进宫得他相助,今次自己说漏嘴依旧得他相助。始终是亏欠他啊。
“奴婢本是打扫殿下的房间,然后又顺带将其他几位的房间也打扫了一下。这会正好打扫完毕。”
尹千城向敞开的房门内探了探。这宫女的话漏点众多。龙臻殿确实可以说纤尘不染,但反观宫女,手上既没有水桶抹布,这个她也可以解释说早早命人收拾下去了。而且她一个打扫房间的宫女身上竟然也是纤尘不染这就说不过去了。
但她是盛子凌母妃的人,此时看在盛子凌的面上也不该继续相逼。那良妃派人到盛子元从前的房间里是究于什么原因?难道说盛子元体内的毒和良贵妃有关?尹千城如此猜想只觉暗暗心惊,可是这样毒辣的手段会是那个性子直爽的女子所为吗?最后她只将这一事记在心里。
盛子凌看了看良音,最后还是一挥手让她走了。想必尹千城能注意到的细节,他必然也能察觉到。
四人便到龙臻殿走了一遭。紫衣银发倒不像是去故地重游,而像是寻查什么蛛丝马迹。盛子凌和盛子丰好歹在这宫殿生活了多年,一时不免流连,无暇看出紫衣银发的微末异样。夜倾渊是第一次来此,权当是欣赏建筑物了。
最后午膳时间,四人一起用了膳。成德帝好似全然忘了今日还请了两位客人逗留在宫里。但宫中自有规矩,若是皇帝不开口,谁如何能擅自离宫。故而夜倾渊和紫衣银发仍滞留宫中。好在随着的是盛子凌和盛子丰,也就并不无聊。
果然今日也不会只是平白无奇的机遇。下午之时皇帝匆匆将四人召到了御书房。
起初紫衣银发只道成德帝必然还有几句话要说道,不久便能离宫回府了。但诚然是她想得简单了。
进了御书房,发觉成德帝面色有些凝重。
盛子凌道:“父皇这是?”
成德帝闭着眼,摆了摆手,随身侍奉的奇公公呈了一封信函到下面,竟是第一个呈给紫衣银发。
紫衣银发隐隐觉得此事必不简单,面上稳稳接过托盘里的信函,从容打开。
成德帝半眯着眼,一直观察着女子的动作神情。心道:希望南浔看完信函也能如此从容。他如今也不寒暄,单刀直入道:“边界不久前传了一封急函,恰好你们都在。说是南浔郡出了危急之事。”
说话间女子已一目十行快速瞧完。看完后信函在手中停了几息,这才将信函递给了夜倾渊。夜倾渊拿过信函之时,分明还能看到女子眸中的风起云涌。
信函上述:凤朝南浔郡被暗夜之人暗中控制。其涉及之人与暗夜太子的手下脱不了干系。
紫衣银发心下狐疑,这等成德帝都能探得的消息,为何自己对南浔郡分外上心却没有得到丝毫禀告?
据信函所报,无非是将事情的一切矛头指向夜倾渊。但夜倾渊此时人在凤朝,又如何会办出这等致自己于水火的愚蠢之事?却也不排除他是欲盖弥彰。若真是他所为,他必然进宫之前就已经知道,却为何没有对自己提过一字半句。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瞒着不漏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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