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尚先生对我们现在实施的整体战略方针有不同的见解罗?”向平不动声色地问道,对于尚海波这种大刺刺地否定洛阳大佬们经过反复讨论才实施的整体战略大加否定很是不满。
看得出对方心里的不满,尚海波满不在乎,不遭人妒是庸才,自己无论是在李世那里,或是在天启这里,对方看重的都是自己的才能,自己不可能也不需要象其他人那般察颜观色,小心翼翼。
“大家的想法都是好的,这个政策如果换个对手,那也行得通,但现在,我却要说一声,大谬不然。看到这个政策得到贯彻实施,我想说的是,这是建立在大家对定州根本就没有深入了解的基础上的。”尚海波道。
“愿闻其详!”天启身子前倾,看到尚海波郑重其事,他不由也重视起来。
“如果李世没有获得并州,复州,翼州,金州,全州等地,那么,这些政策是可以有效地遏止他的,但现在却不行了,并复等地本就是粮食产区,而且从一开始,李世就注意到定州势力在粮食上的短板,所以在上林里,又开辟了无数的良田出来,现在定州的粮食已基本做到了自给自足,想通过这个来遏止他,是根本没有作用的。”
“大家都知道,现在定州的兵势相对于我们而言,其实是大占上风的,但是他为什么不趁势进军,比如兴州,周同麾下兵马虽多,但不成体系,如果过山风集团全线压上,周同可能抵挡?但为什么李世同意休战呢?那是他看准了,这样一直下去,定州会愈来愈强,与中原的实力会无限的接近,甚至超过,所以他欣然同意休战。”
袁方表示反对,“李世休战,是因为在一侧,还有宁王虎视眈眈,三方鼎立,能形成短暂的平衡,除非有一方的力量超出太多,才有可能打破这个平衡。”
尚海波冷冷一笑,“不要忘了,李世的水师,和他的外岛封锁链,如果他想对宁王动手,千里海岸线,处处都是漏洞。只消发动攻击,宁王腹地,顾此失彼,李世现在水师之上占据着绝对优势。”
“李世所治区域,如果算上草原与室韦地区,地跨千里,较之中原毫不逊色,而且剧我所知,现在每天还有不少的中原流民每日在向定州逃亡,战争期间,丁口就是最为宝贵的财富,因为他们是兵源,是财赋,所以李世极为重视底层百姓,这一点,恰恰是大楚朝堂做得最为不好的地方,说句不客气的话,老百姓在定州,只要你付出,便能看到希望,看到好日子在前头等着你。”
天启的目光转向袁方,袁方微微点头,“陛下,尚先生此言属实,每日向定州方向逃亡的人的确不少,虽然我们四处设置关卡,但仍有人翻山越岭,偷越过境。”
尚海波接着道:“其次,在军事上,大楚也犯了极大的错误,而这其中,最致命的便是向幽燕地区动武,将萧远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此话一出,室内众人都大讶,“此话从何说起?萧氏控制幽燕地区,直接威胁洛阳腹心,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都不为过,不拿下幽燕,朕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我可不想看到敌骑再一次出现在洛阳城下。”
尚海波摇摇头,“陛下,恕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一心想拿下幽燕,真正的原因是萧浩然火焚皇宫,欲谋陛下吧!”
天启脸色一黑,正欲发作,却又强自按捺下来。
“尚先生为何说这是我们最大的军事错误!”
“很明显,陛下,幽燕是我们与定州的军事缓冲区!”尚海波两手一摊,道:“萧氏控制幽燕,与李世控制幽燕,孰优孰劣?”
“幽燕为什么不能控制在我们手中?”
“因为我们不可能控制幽燕!”尚海波断然道:“裘候爷兵进斜谷,将萧远山打得越惨,幽燕倒向定州的可能性就越大。因为萧远山知道,萧氏一族落在陛下手中,必定是九族皆灭的下场,相反,如果他倒向定州,至少也可以做个富家翁,至少萧远山看到了,投降李世的各大世家,包括蛮族,都在定州过得有滋有味,并无性命之忧,如果真到了最后关头,萧远山一定会向李世投降,而不是陛下,而一旦李世得到幽燕,对于洛阳那才真是腹心之患啊!”
天启脸色大变。
向平小声道:“如果裘候爷一举拿下斜谷,生擒萧远山,岂不是更佳!”
“先不说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李世为什么千方百计地也要得到幽燕的象山府,并将吕大临的一个重兵集团布置在象山,难道他是为了防备萧远山对定州不利么,不,李世是在准备着,一旦裘候爷打破斜谷,大军踏进幽燕地区,吕大兵的重兵集团将毫不犹豫地自象山府东进,吕大临所部,骑兵居多,裘候爷与对方比速度,可有胜算,更何况,一旦斜谷失守,只怕幽燕地区的萧氏会一边拼命抵抗朝廷大军,一边迅速向李世投降,到时候,恐怕裘候爷的军队还没有走多远,幽燕大部已落入李世之手。”
一席话说得众人耸然动容。
“有这种可能吗?”
“不是可能,而是绝对!”尚海波道:“所以,留着萧远山这只死老虎,替我们挡着李世,反而是一件好事。甚至我们还可以饶恕萧远山,给他一定的空间让他发展,他越强大,对李世的威胁也就越大,当然,这是一把双刃剑,对于我们也同样有害,但是,陛下,您手中还有一样遏止萧远山的利器啊!”
天启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萧浩然这个老匹夫?只怕他不会向朕低头。”
尚海波微微点头:“无需他低头,陛下只需做个样子,幽燕就会知道陛下的心意,到时候,分化拉拢,我们就大有空间可以施展了!萧氏要抵抗到底,萧氏部将不见得便是上下一心。”
天启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先生说得极是。哼哼,只要萧氏能稳住幽燕,不投向李世,我即使放了萧浩然又有何妨,等收拾了李世,他们又能翻出朕的手掌心去。”
“萧浩然,萧远山都是一时雄才,不到山穷水尽,岂肯向人低头,更何况,萧远山心中还有一个结,既然李世能以一州之地,几年之内迅速崛起,那他又何尝不能,早年败于李世已成了萧远山的一个心病,只要他还有这个心思,那么,让他实力稍稍壮大,对我们只会有利。陛下如此心胸,臣下极为佩服!”尚海波拱了拱手道。
天启心中极是舒畅,脸色终于也好看了起来。
“这么说来,尚先生,我们今后的大体方针?”
尚海波道:“大体方针仍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军事上对峙,并加大军事改革,强军是第一目的,李世曾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臣下以为极有道理,到得最后,仍是靠刀枪说话。而要强军,就需要内政上的极大改变,没有充裕的财政力量,强军就是一句空话,即使我们学不来定州用钱来堆出一支强大的军队,我们也可以有数量来弥补。经济上仍然要保持对定州势力的封锁,而且要更为加强。”
向平插话道:“尚大人刚刚不是说经济封锁对定州不起作用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还要强调封锁?”
尚海波摇头道:“封锁不是怕我们的东西流入定州,而是怕定州的东西流入中原,定州的产品价格极低,如果不加以封锁,大量流进,对中原的手工作坊式的生产加产生毁灭性的打击,对了,李世说过,这叫什么倾销,以极低的价格倾销产品,让中原的百姓破产,没有了生活来源的百姓便是潜在的祸患,这一点,是足以致命的。”
“原来如此!”室内众人都是极聪明之人,尚海波稍加点醒,众人顿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而在政治上,加强合纵连横,除了刚刚我们谈到的对萧氏不再施以高压政策,我们更要联全南方宁王,一齐保持对定州的高压,在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上,一齐动手,让定州不堪重负!”
“联手宁王?”天启本来还高兴的脸孔顿时拉了下来,“这万万不行。”
尚海波知道天启的心结在那里,看了一眼天启皇帝,缓缓地道:“陛下,恕臣无礼,您与宁王之争,乃是家事,无论最后获胜,这天下终还是姓秦,而一旦李世得手,这天下可就姓李了,真到了那时,秦氏皇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陛下能饶恕纵火焚宫,大逆不道的萧浩然,如何不能暂时与宁王联起手来,一起打压李世?兄弟携手,一齐对外,打跑了外敌,自家兄弟关起门来再算帐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真到了那时候,宁王还能有与您相争的本钱么?”
天启缓缓地道:“宁王狼子野心,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只怕到得最后,我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逐鹿天下,本就是在走钢丝绳,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臣下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各凭本事,各逞英雄,至于谁能笑到最后,现在又如何说得准?陛下心怀天下,难不成连这点气概也没有?”
啪的一声,天启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掼在地上,茶水四溅,室内众人除了尚海波,一齐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天启怒目瞪视着尚海波,“你好大的胆子!”
尚海波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启,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室内空气如同凝滞,半晌,天启的脸色慢慢地缓和下来,显然是在强自压下怒气,渐渐的脸上有了笑容,最后居然仰天大笑起来,“好,很好,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对朕说话了,你是第一个,行,你说得不错,朕当年连皇位也舍得,岂能没有这点气概,当年宁王便不是我对手,现在,他更不行。如你所奏。”
转脸看着跪着的众人,“大家伙都起来。”
众人都是手心里捏出了一把冷汗,看着尚海波,眼中都是一脸的佩服,真是吃了豹子胆,这胆子,的确是没话说。
“陛下圣明!”尚海波微笑着道,“如与宁王结盟,则可以极大程度地限制定州水师,牵制住李世极大一部分精力。”
“如果你来做首辅,几年之内,能逆转与定州之优劣?”天启瞪视着尚海波。
尚海波微微犹豫了一下,定州的政府高效之极,令行禁止,上下一心,远非现在的洛阳朝廷的官僚机构所能相比,但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却也只能夸下海口,铤而走险了。
“三年时间,能与定州相持,当然,前提是前线在军事上不出现大的问题,保持目前的控制线,并且不起大的战事,这样一来,我们便有足够的时间,充分的调动中原的资源从各主方面保持对定州的压力。五年之后,我们将占优,如果有十年,则可以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尚海波给自己留了一个口子。
“前线能稳住么?”天启转脸问屈勇杰。
“陛下放心,臣竭尽所能。”屈勇杰大道。
“很好,尚先生,陈首辅如今病重,你且暂任次辅一职,主摄政事,我希望你能如当初辅佐李世一般辅佐我,来日功成,大楚再统天下,一个异姓王总是少不了你的。”
“多谢陛下!”尚海波心中却有些怆然,苍海桑田,当年的自己,或者说数月之前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的。
“袁方,尚先生的府邸你看安置在那里何适?以前的安国公府,齐国公府都还空着,选其一幢赐于尚先生居住?”天启道。
袁方站了起来,“陛下,定州对尚大人追杀甚急,显然不取尚先生之命是绝不甘心的,而定州秘谍头子胡东西门庆等人都逃惹无踪,至今尚未归案,所以无论是安国公府还是齐国公府,都不甚安全,所以臣下之意,尚先生目前还是住在皇城内的迎宾馆为好。待微臣将这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之后,再赐宅不迟。”
天启看向尚海波,“如此一来,可就要委屈尚先生了。”
尚海波摇摇头,“无妨,想我在定州,也不过是一幢不大的院子,清静就好。”
“既然如此,就请先生暂时安住迎宾馆吧,袁方,选派好手保护尚先生的安全,尚先生掉了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
“陛下放心,这一路上我与尚先生也算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了,尚先生的安危,我自然会尽心尽力,不让对手有一点漏洞可寻。”袁方笑道。
听闻此语,尚海波心中却是苦涩不已。
数天之后,一身大楚一品官服的尚海波与向平,一齐光临大楚的诏狱,这里关押的无一不是曾在大楚风光一时的人物,而其中,天字第一号房,住的自然是齐国公萧浩然。
因政争失败而被关在这里的人物,一般会受到狱卒的优待,因为政治如潮,今天的失败者,说不定有一天便咸鱼翻身,重归朝堂,手握大权,所以一般没有人敢慢待他们,但萧浩然则不同了,所有人都知道,这老家伙虽然地位极高,位极人臣,犯得却是谋逆大罪,而且板上钉钉,绝无翻身余地,对于这样一个家伙,狱卒们自然没有人待见他,要不是在狱卒之中还有早年的萧氏钉子,只怕萧浩然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牢中了。
通过铁门上的小窗,看着室内的萧浩然,向平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室内的萧浩然,衣衫破乱,须发纠结,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洗过澡,换过衣,室内也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清洁了,一股乱闻的气味透过窗户,熏得天启直皱眉头,而萧浩然,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居然四平八稳地坐在草席之上,手里拿着一支筷子,在墙上写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老贼!”向平恨恨地骂道:“落到如此境地,居然还活得好好的。”
尚海波笑笑,萧浩然行伍出身,心志早已被磨练的如钢似铁,自然不会被眼前的环境所击倒,回顾一边的狱卒道:“打开门!”
门吱吱呀呀的被推开,这扇门也不道有多少天没有打开过了,门轴在推开的时候,发出难听之极令人牙酸的声音。
听到门响,萧浩然回过头来,屋里光线不好,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进来的人。
“原来是向候爷,哈哈哈,自从我到了这里,以往的老朋友,你倒是第一个来看我的!”萧浩然大笑,转头看向尚海波,“这位大人面生得很,不知是谁?”
“这是朝廷新任次辅,尚海波尚大人!”向平大声道。
“尚海波,这名字好熟!”萧浩然偏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有些不济,苦苦思索半晌,忽地想了起来,愕然道:“尚海波不是李世麾下第一谋士么,怎么,怎么成朝廷次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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