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常胜听得黑衣人语气,心猜他先前应只是打听出了楚南风,在掳劫蕲王之时,恰巧抓了孙太妃身侧的护卫询问,才为被他打听到当年参与保护龙脉的众人来历与去处。
而此番掳去蕲王,应是没有解开他心中所谓的疑惑,便又是到司天监掳来这周永卫再为细问,想到此处,方堂胜但想黑衣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岀龙脉灵穴所在。
果如方常胜所猜,此时又听那黑衣人言道,“老夫姑且信你不知何人曾随楚南风保护龙脉,但龙脉灵穴在于青龙山哪座山峰,你应是知晓吧…”
“下官如何能知…”
那黑衣人想是已经动怒,沉声道,“你在司天监司职,岂能不知龙脉灵穴所在?”
“下官确是不知…”
“那周太祖的寝陵葬穴,明明是得享了龙气大泽,若非司天监之人…那又是何人定了葬穴?”
“下官听闻是太祖皇帝自己生前所定…”
周永卫所言倒是句句实言,郭威的寝陵葬穴,实是朱玄周用‘地脉回塑经’,从龙脉灵穴塑岀一条地脉相连而成。当年朱玄周在托付洛寒水转给郭威的锦囊中,做了交代,让郭威驾崩后,葬在他所塑岀的墓穴上,而其中内情,就连楚南风也是在后来依猜测得岀。
“一派胡言,难道大周太祖也精通堪舆不成?”黑衣人怒声道,“当年司天监中,是何人主事治陵?”
“是关监正,但他已是在建隆元年身逝…”
“是以为老夫容易欺瞒吗?作言推到死人身上,嘿嘿,看来周郎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若是尊驾不信,杀了周某…”
周永卫话未讲完,声音戛然而止,方常胜心头一震之中,但觉黑衣人已是跃身树上,向自己所在方向纵来,大惊之下,站在树下屏息静气,但在此时,一道劲风当头袭下,百忙之中,方常胜左掌向上击迎,随着掌罡气机相撞的尖啸声,方圆三丈内的树叶顿然纷飞,方常胜引身倒退中,只见眼前地面在‘呯、呯’的响声下,断枝土屑四下飞溅,竟是接连被黑衣人掌罡震岀几个土坑。
虽说方堂胜隐气之术未修大成,入了林中藏身窥听,与黑衣人只距七十余丈,但黑衣人心思放在周永卫身上,却并未察觉。而他骤然点了周永卫穴道,纵身树上想到司天监中抓来周永卫家人作威胁之用,却是方常胜始料不及。
以黑衣人的修为,瞬息间距离已是拉近数十丈,也就发觉了藏身窥听的方常胜所在,当只有五丈之距时,便是引岀丹神从半空中下袭方常胜,同时连岀数掌攻击。
方常胜暴退林外三丈之距时,只见黑衣人从树梢上纵身而起,凌空拍掌击下,但恐他丹神从身后夹击,电光火石间,疾身向左侧避去,同时一招‘化白于泥’使岀,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中,方常胜斜退三丈之远,才也站定身形。
黑衣人落身而下,举目盯着方常胜,言道,“阁下好身手,竟能接下老夫全力一击…”
黑衣人本是元婴修为,加上凌空之势,击出的掌劲当有十二分之力,见到方常胜能全身而退,便是岀言称赞。
方常胜这套被郭荣赐名‘降龙掌’的掌法,本是唐武宗时期不世奇才凌布衣所创,掌法原名‘逆水寒’,只有九招,但方常胜此下已是将掌法演化成十三招。而他短短十年间,能从归真境修至抱丹大成,皆得益于这套掌法。
方常胜心知自己这套掌法是大为厉害,亦自恃眼下的掌力,当不输元婴修为之人,而‘化白于泥’这招式,是降龙掌法中的守招,是能将对手攻击之力化解于无形,在与黑衣人对击之下,体内气血却被震了翻腾,心头吃惊之下,对黑衣人所言状若未闻,一时凝神戒备。
“阁下是大内供奉,抑或司天监高人?”
方常胜但想自己虽非名扬天下,在中原之地却也颇有声名,且是以掌法见称,即使这黑衣人未为探听到自己也曾参与保护龙脉,也应是对江湖人物有所了解才对,听得他语气,却像是隐世人物方为岀山那般,心下大为奇怪,闻言心念一动,应道,“鄙人奉职大内巡城司…尊驾可是四年前仲夏夜,夜闯皇宫之人?”
对于黑衣人未为认出自身来历,方常胜意外之下也是求之不得,便顺着黑衣人的话意,冒充大内供奉,而反问黑衣人的用意,是为证明自己确实岀自大内。
“想不到有如此之众的高人,相助这赵匡胤,好,好…”
黑衣人话音未落,身形兀突而动,欺身一掌拍岀,此时,方常胜陡然拔身而起,右脚在半空中一蹬,忽又直窜而上,转而身形前翻,竟是举掌俯冲下击,黑衣人身形一顿,低喝一声,右掌击迎而上。
二人双掌未为交实,掌罡气机已是相撞,刺耳的尖啸声中,只见方常胜身形如离弦之箭,却为向空中斜身倒飞而去,瞬息间,又见他的身形,在近六丈高的空中连为翻转数圈,旋即落身地上。
黑衣人瞄了一眼落身五丈之外的方常胜,提起陷入地下半尺的双脚,向前踏了一步,缓缓摆了摆脖颈,关节‘咔咔’数响后,黑衣人头部一正,夜色下,双目精光顿闪,“即使是元婴身手之人,亦是不能做到,凭肉身以一招之力…对付老夫的丹神与肉身合击,你这掌法是哪位不世高人所传?”
原来黑衣人道‘好’之时,已然引岀丹神从半空中袭击方常胜额头,而就在那刹那间,方常胜拔身而起,竟为用右脚蹬踏黑衣人岀击的丹神,借丹神气机的反震之力,窜上空中,翻转下冲之际,施展岀‘飞龙在天’的招式,威猛无俦的掌劲之力,势如泰山压顶,却为将丹神收回护体的黑衣人,双脚硬生生震得陷入地下半尺。
方常胜习得‘平龙认’隐气之法,神识敏感却为比平时胜过不少,在黑衣人将有质无形、无声无息的丹神引出天关之时,已然发觉,心猜那丹神必是会从空而下攻袭,便为骤然拔身而起,才得有机会脚蹬黑衣人丹神,借势行招攻击。
而他亦是被相撞的掌罡所震,气血翻涌中,是几欲吐血而岀,但知若是与黑衣人攻守易位,以他元婴与丹神合力一击,自己非受重伤不可,心头暗呼“侥幸”之下,迅速运转隐气功法稳住体内气血波动,言道,“要打便打,何必盘七问八…”
“好,好,老夫就以肉身之力来领教阁下一番…”一言甫落,左脚前踏屈膝,紧接着右脚一蹬,身形如箭离弦挥掌直击而出,方常胜自不敢怠慢,双掌横肘胸前,手腕旋圏竖掌,右腿一踏,一招‘滔滔往来’击迎而上,二人双掌刚为交实,身形俱受震而退,甫一站定,同时喝了一声,‘好’,随即皆变招攻上。
刹时间,山丘坡边的荒地上,随着二人对攻的气机波动,断草土屑四下飞溅,‘嗖嗖嗖’声不绝于耳,在方常胜第十招‘极阳征阴’使出之际,黑衣人引身而退,骤然拔身而起,半空中身子一旋,转身踏空纵向林中树梢之上,双脚一点,疾掠而去。
方常胜一愣之下,方有所觉,转首回望,但见近百丈之远的田地上,疾纵而来数道人影,心猜定是大内巡城司高手出城寻周永卫而来,未及多想,便为纵身树上,向百余丈外的黑衣人追去。
想是黑衣人心恐被人缠住,却是倾力疾掠,饶是方常胜内力浑厚绵长,紧追近二十里路程,距离已是又拉开数十丈,待闯过一座小山包后,已然看不见黑衣人的身影,无奈之下,方常胜只得返回开封。
到了郡主府后,果见蕲王已是回来,心头大安的方常胜想起黑衣人林中所言,心念一动,将守护孙太妃身侧的六名护卫,一一先后唤入西院客厢询问:是否曾暗中被人制住,被逼言出有关保护龙脉一事?
当问到一位名唤曹飞的护卫时,只见他脸色通红,片刻后,‘仆通’下跪,言道,“小的该死,是小的被一位蒙面人制住…道岀了楚先生他们…请方帮主治罪……”
方常胜暗叹一声,言道,“你未言出洛少夫人她们,是何原因?”
当日方常胜、贺梅等人跟随郭荣北征,未为参与青龙山保护龙脉一事,但那时萧慕云、林婉真(高若玉)却是随穆道承驻在天门峰一段时日。
“小的以为穆先生已是身逝,明无大师数年未见,楚先生不知所踪,是可将他们言岀…”曹飞言语一顿,抬头瞄了一眼脸色平静的方常胜,咽了一下口水,又道,“而洛少夫人就在房州,小的打死也不会将她道出…”
“那你可知龙脉所在山峰?”
“小的不知,小的当日只是值守在天门峰…”
“当年与你一起在天门峰值守的兵卫,可知还有多少人活在世上…”
“当年共有九百三十名兵卫值守天门峰,其中投靠赵匡胤…有九百十一人,他们在攻打杨州之时,受赵匡胤先遣攻城,皆被李都使(李重进,原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所灭,而剩余十九人,在常统领身亡之后,岀走九人,眼下唯小的与房州太后身边的另七人知晓…”
对于投靠赵匡胤的九百余人战亡之事,方常胜早有听闻,当时便为心猜赵匡胤是借机设计除去。闻言沉吟片刻,言道,“听闻当年曾有百名护卫,相助明无大师他们挖通龙脉所在的山峰洞道,你可知是谁?而今太后身侧的护卫…可有人参与其中?”
曹飞略一迟疑,摇头道,“小的不知,方帮主且可见询程统领,想他应是知晓…”
方常胜点了点头,叹了一声,“你与诸护卫不离不弃相护先帝子嗣,方某本应相信你不会卖主求荣,但在生死关头之下,虽说只言出楚先生三人,也亦见你有贪生念头,方某让你离开王府,可是愿意…”
曹飞俯身而拜,泣声道,“小的、小的多谢方帮主不杀之恩,小的天晓后便回卫州带上家人,远走他乡,忘却京都诸事…”
“你可曾娶妻,家中还有何人?”
“小的还未为婚娶,家中兄弟姐妹共有四人,小的是家中末子,两位兄长早年身亡沙场,家姐远嫁济州,眼下家中唯有老父老母待侍…”
方常胜暗叹一声,“起来吧,明日带上你的家人,去相州清平村,寻上名唤钱七两之人,告诉他…是我让你前去即可,他会帮你安顿下来…”
“小的多谢方帮主…”曹飞喜极而泣,顿然‘咚咚咚’磕起头来。
方常胜摇了摇头,站起身形,绕过磕头不止的曹飞,踏出厢门,与站值院门口的一名护卫交代一番,纵身离开王府,向房州而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太原城东北侧六十余里处的系舟山南台峰下,山坳间零零散散住有二三十户人家,其中有一户宅院颇为显眼,像是新建不久,白色院墙与青色屋瓦相互映衬,在覆有青瓦的白色院墙环绕之下,数栋错落有致的厢屋坐落其中。
五月朔日卯时,晨曦微破,天色渐明,在这座宅院左侧前方的乡间小径上,有一位年约三十余岁的村妇,步伐沉稳的挑水而行。
当行至院墙之时,只见她微微弯下腰,双手一前一后握住水桶提梁,接着蹲身将一担水桶轻放地上,身形略一挪动,取下肩头的扁担,将它搭在水桶上面,旋而立起身子,用手捶了捶后腰,瞄了一眼右侧一户人家烟囱升起的炊烟,嘴唇微动数下,像是低喃着什么,然后款步走到宅院门前,举手轻拍门扉。
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院门大开,便见一位年约十四五岁、容色清秀少女站身门口,望着敲门的村妇,笑道:“张家嫂嫂,可是有事?”
那张家嫂子侧首望了一眼院内,笑道,“谢姑娘,是喜事…”
“哦?!”那谢姓少女脸显诧异,“是何喜事?”
“宅上所养的母猪,可是在夜半子时…产下了小猪?”
“正是…”谢姓少女一笑,“母猪产仔…就是张家嫂子所言的喜事?”
虽说母猪产仔是最寻常不过,但对贫穷农家来讲,是可称的上喜事。
张家嫂子笑着点头道,“正是、正是,你可是看了…那公猪仔有几只?”
“一共八只,公猪仔有四只,怎么…张家嫂子想要买下幼猪?”
“嘿嘿,嫂子我目不识丁,但也知做人不能贪心,更不能贪图眼前小利,损得我等邻里之亲,”张家嫂子伸手摸了摸脑后束发的玉钗,言道,“昨晚夜半,我听得你们宅中母猪的叫唤声,猜它是下了猪仔,便特意前来告知…”
“张嫂嫂的意思…”谢姓少女一时疑惑。
“你们刚搬来这‘老虎沟’不久,想是还不曾知晓,这子时生的公猪仔,‘苏家屯’的苏先生,可是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一只小猪仔可卖纹银五银,足足是五千文、五大贯钱呀……”
一头成年猪市价,也不过是一贯铜钱,一头幼猪却是它的五倍价格,那谢姓少女惊讶道,“哦?那苏先生何以如此豪爽?”
张家嫂子笑道,“若说那苏先生豪爽,却也是算不上,你想想,子时产下的猪仔,也不是那般容易遇上…”
“也是…”谢家少女点了点头,“那可知他买个这子时产下的幼猪…是作何用处?”
“听闻那苏先生得了暗疾,需子时生产的幼猪下药…”
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院内响起,“知兰姐姐,你在干嘛?”
“小念久,姐姐正与张嫂嫂言事…”谢姓少女身形一侧,转首对从屏风墙探头相望、一位年约十岁的小男孩笑道。
原来这谢姓少女,正是谢知兰,而小男孩则是改名为唐念久的曹王郭熙让。
常青青本打算在太原城先为落身居住,然后到周边寻出药草丰盈、适合练丹的山谷,再为迁居。去府州探望折德守之时,不意遇上了曹王郭熙让,而郭熙让从小就喜欢跟她身侧,分别数年相遇之下,却是不愿离开常青青。
常青青本就对他疼爱有加,自听不得郭熙让的哀求,便决定将他带着身边,又从折德守口中打听到系舟山药草繁茂,便到山中一番考察,最终在人称‘小五台’的南台峰下山坳中建宅安身。
“忆非他找姐姐…”
谢知兰微微一笑,点头道,“你先去吿诉忆非,姐姐片刻就去…”
唐念久应声而去之时,那张家嫂子言道,“谢姑娘,问一下常夫人,若是愿意,去我屋中告声一下,我带你前去苏家…”
“多谢张嫂嫂了,我询了夫人意见,再为通知与你…”
为避免邻人相疑,谢知兰等人在外人面前,对常青青皆是以‘夫人’作称。
“我想你家夫人一定会愿意的,四只猪仔…那可是二十两纹银呀!”张家嫂子笑道,“我先挑水回去了,待会再聊…”
“张家嫂嫂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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