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将军进宫述职,再回府已是酉时过半。
碧水云居,烛灯初掌。
桌上菜肴保持着刚上桌时的模样,却已不见热气。
楚扶欢安安静静等在桌前,取了桌上放着的那坛梅子酒。
“夫君,回来了?”
成婚那天,他们一同将这坛酒封了口,埋在碧水云居的梧桐树下,约好等他凯旋那天同饮。
季寒看见这酒,面露柔情,但一开口,却还是那句:“扶欢,你要懂事。公主金尊玉贵,只能做我的正妻。”
楚扶欢倒酒的手一顿,酒洒了一半出来。
明明被辜负的是她,结果反倒成她不懂事了?
这是什么道理?
她将酒坛狠狠砸碎,“砰”的一声,惊心动魄。
“这酒,你不配喝。”
“你!”季寒眸中暗流涌动,目光锋利如刀。
楚扶欢打断他,“既然将军心中早有打算,便说与我听听。”
她不似三年前,说话细细软软的,体贴温柔。
如今……
还不如公主体贴。
季寒狠下心肠,“我用军功换了一道赐婚的圣旨,皇上已经应允,再过几日,圣旨便会送到府上。”
“扶欢,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弃你不顾的。只要你愿退为妾,让柳华做正妻,那府里中馈依旧可以让你执掌。”
楚扶欢几乎听笑了!
主母退为妾,届时执掌中馈,和管家无异。
难道这辈子,她都要做他们的下人?
“我和柳华不在意你所痴迷的权势地位,我们在意的,只是能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季寒轻言,只要一提到柳华,他总是会现出几分温柔的。
烛芯炸了一下,屋内明暗晃动,就好像这三年楚扶欢过的日子,也是忽明忽暗。
“不痴迷权势,却拿我们的功劳换你们的相守?你可记得,新婚那日,你对我说过什么?”
季寒上前半步,揉了揉她鬓边的碎发,心头软了几分。
但最终,他只道:“年少时的喜欢,不作数。”
楚扶欢心如刀绞。
一句“不作数”,就将她困在大厦将倾的将军府里整整三年。
老将军不在了,府里打从他们少时起,就是一个空壳子。
这三年,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支撑。
他一句定不负她,她便将嫁妆变卖,流水的银子送去了边关,犒劳将士。
否则他以为哪来那么多将士会死心塌,为他奋战?
她甚至都没有用自己的银钱替她同在边关的亲哥哥打点。
她不甘心!
“你跟柳华的婚事,我不同意。”楚扶欢冷着脸,坚定又决绝。
季寒却不在意,只淡淡道:“皇上赐婚,岂容得你说不同意?”
如今,谁也阻止不了他。
楚家长辈都不在了,没有人会为楚扶欢撑腰。
他冷嗤一声,转身离开。
白苏不甘心,想把人追回来说清楚,但是楚扶欢叫住了她。
“不要乱了阵脚,我是将军府过了婚书,明媒正娶的妻子,赐婚的圣旨不是还没下么?且等着看吧!”
苦守三年,她不愿说让就让。
这时,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二夫人。”
白苏走到门前,开门一看,是府里一名小厮。
“白苏姑娘,这是同心堂、品珍阁,还有秀衣坊的账单。月底了,他们拿来给二夫人对账,如果没有问题,明儿该去送银子了。”
白苏看得皱眉,但还是接了过来,将下人打发走了。
回屋就跟楚扶欢说:“春天换季,上月姑娘给家里添置了新衣,还给女眷们打了一批首饰。老夫人的药钱从大年之后就一直没结,这也都记在一块儿了。”
她粗算了下,“一共六百三十两。”
白苏有些心疼,“姑娘的嫁妆就这么往里搭,早晚有一天是要搭空的。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这光景……”
“将军府欠下的银子,跟我的嫁妆有什么关系?”楚扶欢指了指账目落款的地方。
盖的是将军府的家印。
“虽说钱是我出,但在外记下的所有账目,打的都是将军府的名号。这三张单子,还回去,就说将军府欠下的账,自该由账房从公中出。”
苏白“啊”了一声,“公中哪有银子啊!”
“没有银子,就让他们把收到的衣裳首饰都退回去。包括老夫人用的药……嗯,药是没办法还了,那就变卖家产吧!老夫人房里还有些名贵的家什,总能抵上债的。”
白苏点点头,“我这就去。”
楚扶欢在桌前又坐了一会儿,算计着时辰,果然没多一会儿,不但白苏回来了,管家也跟着来了。
“夫人,老太太请您过去呢!”管家擦了把汗,声音有些发虚。
楚扶欢起身,拍了拍衣裙,“走吧!”
白苏赶紧跟上,小声道:“过去三年,老夫人对姑娘是不错的,咱们这样做相当于翻了脸,一会儿见面未免会有些尴尬。”
楚扶欢却不这样认为,“上月初二,长乐王妃来探望老夫人。将军府跟长乐王府一向没有往来,你觉得那王妃突然过来是为了什么?”
白苏“嘶”了一声,心下了然。
青竹幽居。
老妇人高坐明台。
作为季寒的母亲,她年纪也不大,才四十六岁。
膝下三个孩子,大儿子季闲,二儿子季寒,和小女儿季茹。
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婚,大儿媳左氏眼下也伴在身侧,不怎么说话,就在那杵着。
小女儿年方十七,还未出阁,这会儿正在跟老夫人说:“一会儿她来了,母亲不必同她客气。竟敢打这屋里家什的主意,简直反了她了!”
门外走近的脚步停住,有丫鬟想要通传,被白苏瞪了一眼,吓回去了。
楚扶欢把手里的帕子拧了又拧,想起开春做衣裳时,季茹为了多要一套流彩飞花的水仙裙,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嫂,说以后在这个家里谁要是敢欺负你,那个人就是我的敌人。
如今搞这么一出,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从前,她只觉得是季家把最小的孩子给惯坏了。
现在才知道,其实不是这一个孩子养坏了,是季家从根儿上就没有好东西。
压了压波澜起伏的心绪,楚扶欢推门进去。
季茹吓了一跳,当场就骂那个没有通传的丫鬟:“白养你吃饭的?连个门都看不住!”
老夫人却扯了季茹一把,面上一片慌张:“扶欢,你可来了,家里摊上如此大祸,该怎么办才好啊!”
楚扶欢被老夫人一把抓住了手。
“公主逼婚,长乐王府向季家施压,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她已经嫁过人了,早就脏了!都怨长乐王府,不把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女人看在眼里。”
楚扶欢冷淡的推开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嘴里说着不满意的话,可眼神里尽是欢喜。
公主身后的权势,她没有不满意的。
她甚至为了公主,威胁自己。
礼国公府已经没了,再无人可为自己撑腰。
可楚扶欢不怕。
她从小就是九安城里有名的恶霸,所有人都知道楚家嫡女不好惹,却只有季寒觉得她最听话,最好欺负。
从小到大,能欺负到她的,也只有一个季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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