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人们把翠屏山的黄泥巴装上了船,叶青枝、陈新明逐船检查,对于超载的,坚决地退下来,只准船上装七分载,多一分也不行,在长江行船,水大浪急,一旦出事,就会要人的命,人命关天啊,有谁不怕呢?命都没了,要钱做什么?出发前,大家进行过反复地商讨,行船的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要太远,发现危险,互相救助。中午靠岸吃中餐,晚上天黑以前停船休息,不行疲劳船,不行黑夜船,不行冒险船,一桨一篙,关系生命,安全第一!叶大山、叶松山买来香、烛、纸,在江边摆上香案,鼎锅内的猪首、羊首、全鸡热气腾腾,叶青枝、陈新明跪下烧香化纸,人们一起跪下,面向滔滔江水,祈求上苍保佑,一万的鞭炮响过以后,开船了,香溪老师傅驾的船领头,随后是爬桥人驾的两条船,再是香溪老师傅驾的船,这样组成船队,便于向香溪的老师傅学习,叶青枝、陈新明、夏雨晴、陶小娟的船殿后。每条船上一人划桨,两人分别站在船的头舱和二舱,各执一根撑船篙,防止船撞在岸边或礁石上了,红旗猎猎,江水哗哗,小船如飞,人们的心提在嗓子眼上,划桨的、撑篙的如出征的将士,希望在心头闪烁,生命攥在手心。何满香她们伫立江边,望着船队远行了,人们穿的红色救生衣成了一条线,如蛟龙一般在江中出没,远行了,远行了,一直望不见……她才率领板车队缓缓上了征程,留下叶大山、叶松山等三位老人守护没有运完的黄泥巴,他们把土袋子码成了一间小屋,找了树棍搁好,盖上花条胶布,铺上草,在小屋前面砌了灶,安营扎寨了。叶大山拖着板车,到街上捡破烂去了,一天回来,卖了八元钱,老人喜滋滋的,第二天,干脆买了秤,干起了收破烂的生意,一天可以赚十元钱,这比在家里种田强多了,三位老人,每天留下一人守护,另外两人上街收、捡破烂,每天有二十多元钱的收入,买菜、买米,买酒、买烟的钱不愁,老人们还买了收音机,日子过得乐悠悠的。
叶青枝她们经过千难万险,顺利地回到了爬桥村,给香溪的老师傅们结算了工钱,发了奖金,留他们喝了庆功酒,买了返回的车票,大家留下了电话号码,约定下次进川时还请他们帮忙。过了几天,何满香她们也顺利回来了,大家围着说啊,笑啊,畅谈着路上的艰辛和各种趣闻。这一次最大的胜利是运回了翠屏山的黄泥巴,最大的奇迹是平平安安,最值得庆贺的还是平平安安!最睡不着觉的人是陈根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妻子王川妹给他带了一件毛线衣回了,这千针万线连着他的心,牵着他的魂啊!
秧苗长得翠生生的,问起叶权山在家里是怎么样把农业生产搞得这样好的经验,这位十八岁的小伙子的脸红了,他说:“主要劳动力都走了,我在家里只是联系抽水,保证家家户户的田里有水整田,其它的事由各家各户当家,反正现在机械也多,整田的、运输的都有,花几个钱,几天就把田整出来了,花钱请人,几天就把秧插上了。”他说得轻飘飘的,秧苗长得绿油油的,叶青枝主持召开了股东大会,对两个多月以来的工作进行了回顾和总结,对今后的工作进行了布置,首当其冲要处理的一件事,就是退掉十三人的股份问题。如果是酒厂办垮了,股东们会夜晚不睡觉主动退股的,甚至会把酒厂的设备以及值钱的东西拆走换几个钱的;偏偏酒厂办得兴旺发达,华强领导的建筑工程有限责任公司,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酒厂的厂房已经盖起来了,而且是完全按照设计的要求盖的,厂房的檩条、椽皮、门窗全部选用的湘杉,人一走进去,纯正的杉树香气扑鼻,这种香味,几十年都不会散尽,只所以再三强调要选用湘杉,是因为陶小娟读书时到湖南雪峰山的腹地去过,在那里同学的家里呆过好长时间,那些用杉树盖的老屋,楼板、楼梯、板房,四方六面全部是杉木,一百多年了,晚上睡在房里,杉木的香味仍然沁人肺腑,住在那样的屋子里,是一种高级享受,所以她们坚决地不用钢筋水泥做材料,也不用现在生产的油漆一类的东西做涂料,而是在杉木门窗上刷上桐油,目的只有一个,创造优美的环境,有利于爬桥酒的生产。大型现代化的酿酒设备安装在崭新的厂房里,人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大把的人民币将会如长江水一样滚滚而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都盼着要求加入股份,你要他们退股,无异于断他们的财路,无异于抢他们的财产,他们不跟你拼命才怪!但是,不按规矩办事也不行,办企业,如同在长江里行船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危险,譬如有人贪污受贿、有人不保证质量、有人把公款拿去赌博,不论出现哪一种情况,都会给企业造成损失,甚至会毁掉企业的。叶青枝明知要十三人退股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事,但是她还是不能回避。在长江岸边,在激流险滩面前,在进川买翠屏山黄泥巴的紧要关头,以黑铁塔钟鼎武为首的十三人坚决地退出了团队,四十条船是怎么到宜宾的啊?一想到这里,叶青枝就流泪,幸亏有香溪的兄弟们鼎力相助,幸亏沿途有民工请,要不然,她们只能半途而废!退,坚决地清退!叶青枝下定了决心。十三人找上门来了,后面还跟着他们的家属,“叶书记,听说你要我们退出股份?”叶青枝示意小陶去把陈新明找来,答道:“各位请坐,”她连忙倒茶、搬凳。陈新明来了,幺兰说:“叶书记,你做点好事,把我们留在股份公司里。”叶青枝说:“我是想把你们组织在公司里,带领你们奔小康,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哪里晓得他们走到香溪,就要回家!我……我苦苦留他们,他们不听我的,硬是要回家,没得办法啊!”一个大嫂说:“青枝,都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你们吃肉,连汤也不让我们喝一口吧?你把我们退出了股份公司,叫我们还活不活呀?”夏雨晴出得房门,解释道:“公司现在只是刚刚起步,有很多困难,所以纪律要求严一些。你们退出了股份,只是不参加分红;只要公司发展了,赚了钱,在村里投入的福利事业,大家还是可以享受的,另外,五年以后,你们还是可以参加股份公司的!”幺兰问:“夏组长,你是爬桥村的工作组长,还是富人的工作组长?”“我是县委驻爬桥村的小康工作组长啊。”“既然你是爬桥村的小康工作组长,为什么不为我们穷人说话,而只为富人说话呢?过去是依靠贫下中农,现在是依靠地主富农;过去是访贫问苦,现在是嫌贫爱富;过去是联系穷人,现在是专找富人,你像现在这样做工作,只会使富的富得流油,穷的穷得舔灰呢!”夏雨晴说:“你说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一个是搞革命,抓阶级斗争的概念;另一个是搞建设,抓经济的概念,这两个概念不能混为一谈。还像过去那样发动穷人斗富人,穷,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现在要致富,就必须按经济规律办事,如果还是按照过去的一套老办法,斗过来,斗过去,经济必然发展不起来。”“说一千,道一万,你要我们退出股份,我们坚决不干!”陈新明说:“这不是我们要你们退出股份,而是你们要求退出股份!不信,你们看,这是当时在香溪签的字。”幺兰看了,是自己的男人的亲笔,跳起来甩了钟鼎武的两嘴巴,骂道:“你怎么不死啊?糊涂油蒙了心的杂种!别人都去得,独独你去不得?”钟鼎武蒙着腮帮说:“嗯——,我想你呢!”
另一个妇女从幺兰的手中夺过纸条看了,只见上面写着:
“关于退出爬桥酒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声明
因为船行到了西陵峡,水大浪急,险滩无数,异常危险艰难,到四川遥遥无期,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回宜宾的黄泥巴,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生命,因此特申请退出爬桥酒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待回家后领取股金。现在领取十五天的补助费57元,返乡的路费100元。退股人签字:”下面是十三个人的签名。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个妇女一看到自己的男人亲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姓名,顿时火冒三丈,抓下纸条,扯得粉碎,甩在地上,用脚踩了,指着叶青枝说道:“青枝,我晓得你有水平,你用权力整人不算,还要用笔头整人?”
叶青枝火了,答道:“谁个要整人啦?是你们尽出难题啊!红军长征,也不是人人都到了延安的,有一些胜利地到了延安,有一些是光荣地牺牲了,还有一些是半途开了小差的。对于那些临阵脱逃的人,我们就是要坚决地清退出公司,要不然,会一颗老鼠屎,搞坏一锅羹的!”
“叶青枝,你记着,你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会让你好死!”十三人愤怒地离开了叶青枝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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