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墨玉眸中虽依旧迸出冷冽的光,谢酒棠却沉默着,白深容现今究竟是何种情形她实在没底,而她也无法肯定鬼煞究竟是想在长生门这件事横插一手还是原本就是魔教的人,她更无法证明心底那个猜测——先前在竹林里碰上的“天煞地绝”是否是鬼煞的人。
“随你!”她最终一把拉过夜展眉,冷冷对鬼煞道。
若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总归是她们,还不如依了鬼煞的心思。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鬼煞毫不意外,直起身子缓缓向谢酒棠两人走来。
夜展眉的神经随着那狰狞面具的靠近逐渐绷紧,而这回不再是谢酒棠拉着她,而是她扯着谢酒棠的手一下下收紧,那衣袖在她手中一点点变皱。
谢酒棠只觉夜展眉烦人透顶,却因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添麻烦,只好连同她继续护着。
然而,只见鬼煞轻灵地越过谢酒棠站到了夜展眉面前,然后,缓缓俯身,掌心朝地面悬空一收,就见那原先在夜展眉脚尖前,没入地板的短匕随之而动,一声刺耳轻响,便被他这么直直拔了出来,最后又被他稳稳接住。
那短匕拔地而起的一霎夜展眉不由自主退后一步,看得目瞪口呆,而一旁的谢酒棠眸色也暗沉下来。
“别磨蹭。”他用轻快的语气道,“现在可以上路了。”
他说得无比自然,夜展眉却总似乎能听出什么深意。
而一旁的谢酒棠再一次见识了鬼煞的身手后,再侧眸看了看夜展眉,脸色不太好。
虽说她一直没亲眼见过也不清楚夜展眉的实力,但目前为止她除了动动嘴皮子的确其实没什么真本事。哪怕她想寻个时机把她先送回长生门,也无法保证这个夜师姐是否能安然抵达。
简直糟糕透顶……
一语不发地看着鬼煞将短匕在手心打了个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轻巧地重新拢回了银红的袖中。
鬼煞正专心收短匕时,耳边一道气流蓦地撩过来,还隐约残留着温热,他本想掀手将来人甩出去,却在对上那双墨玉眸时怔愣了。
“鬼煞。”很奇怪,平常听她叫他都是另两个字,这一回放柔了嗓音叫起来,和江湖中所有人或怒或惧地叫他的感觉都不同,这一声软软糯糯,清冷中牵出糖丝般的魅惑,他有一刹的恍惚。
“是不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叫完那一声后,谢酒棠便迅速退开身子,弯起的瞳仁里似乎闪着一丝幸灾乐祸,“要不要解药?”
“别对我用这招。”谁知鬼煞盯着她的眼瞳看了半晌,用比她更笃定地,更波澜不惊的口气道:“你不会有机会对我用毒的。”
说完他将唇抿成一线刀锋般。果然是她……还是那么恶劣地,喜欢似是而非地骗人,不过说起来,那笃定的眼神曾经让他吃了多少苦头……
而同时谢酒棠瞳孔微不可见地一缩,她曾在江湖中用这招骗过无数人,因着她明白人在猝不及防时被第三方声音干扰时,会下意识警戒,但在来不及警戒时就会下意识以为自己已经受到暗算或伤害。
但这招她不会用在洞察力极强的人身上,就好比,她不会在白深容和谢玉楼身上用。
只因这两人不止武功,在凭借细微视线的移动察觉到别人动机这方面,更是异常敏锐。
又或者说,是强者的直觉。
谢酒棠绷紧唇角,本以为隔了曾笨重的面具,那面具下藏着的神魂也是迟钝的,却意外地,比想象中棘手啊。
“哈,真稀奇。”谢酒棠一改方才的深幽暗沉,面色轻松地对鬼煞一笑,“鬼煞大人方才不也是这么提醒我白公子中毒的事么,怎么换做自己身上反而不信了?”
原来如此,她并不是怀疑白深容是否真的中毒,而是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在他身上下毒的。
看穿她意图的鬼煞心情颇好地顺了她所愿,依旧用传音入密道:“天煞地绝的确奈何不了白深容,但所谓防不胜防,他总有不得已碰你的时候。”
至于怎么碰的……他没再想下去,半睐的眼眸隐约带煞。
闻言谢酒棠却大惊,这么说,是天煞地绝当初在她身上抹了毒药?
可她有把握肯定自己并没有中毒,所以——应当是洒在她的衣裳,可就算如此,白深容并没有……
不,他的确碰过她。在天煞地绝中有一人掐住她脖颈的时候,当时他似提小动物一般拎着她后领退了几丈。虽说之后他还净手了,但……仍旧没来得及么,什么毒竟霸道至此?!
谢酒棠长睫几不可见地一颤,在眼底盖下一片暗色。
按理说此番是报了六年前的一箭之仇,虽说是借了别人之手,但为何……她心底不仅没有丝毫畅肆快意,反而竟有些不安?
因为那人在生死一线时提着短匕掠过平地不为谁人,不为道义,仅是为她?
又或是那日的风光太惑人,使得那身令人厌恶的白衣上竟也镀上了一层醉意?
还是因为她还未回神时便已从地狱踏回了人间,那一瞬的劫后余生感?
她越是回想越是无果。
思绪像一块被水草绕满的石块,被眼前一片漆黑蒙蔽,怎么也抹不开看不清,但在暗处却有不知名的东西慢慢地,渗过血管,在心口凝成了一点别开生面的朱砂。
那张向来张扬嚣艳的面容扬起时带着点迷惘与慌乱,随着她豁然抬头时弄出的动静,夜展眉不由自主松开了抓着她衣角的手,也惊得她身侧的鬼煞也不由侧目看过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酒棠,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眼。
那他印象中的她是什么样的?鬼煞半睐眼眸,瞳仁中流转的光像是被忽然什么羁绊住了。
印象中她是可以胆大包天地将他扔给红袖楼的姑娘,是可以在受人威胁时,对自己下手可以比对其他人还狠,是可以将他藏在床底价值千金的美酒统统提去浇花,还笑得一脸无辜的人。
她的眼里何曾藏有这样的迷惘……何况这副模样还是因为他提起了白深容。
真是,不像她。
鬼煞没来由地忽然有些恼怒。
半晌,他无比烦躁地一挥袖,离他们最近的另一扇窗应声而开,冷冷的声音仿佛被揉在喉中冰封了一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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