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臣子面面相觑,眉宇间均是行军奔波的疲色,但对着刘彻的臭脸,谁也不敢先出声。
“韩大人,你可是这次行动的首领,你倒给朕说两句听听。”刘彻盯着左首的韩安国,神情严肃。韩安国低眉垂首,一言不发。刘彻火了,“嘭”的站起来,手指着他,“现在变哑巴了?不说话了?不说话能过关么?你们都不说,朕就会饶了你们?”
“陛下,那匈奴军队来去神速……”李广按奈不住,出列朗声奏报。“来去神速?”刘彻冷笑,“他们十万人马入城又出城,你们还都一个没瞧见?难不成他们有隐身术?”再去看韩安国,“你看见了没有?”韩安国摇头。又看李广,“你也没看见?”“臣没有。”李广摇头。“你呢?”公孙贺也摇头。
刘彻长笑,“很好,很好,朕派去的三十万精兵,居然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还谈什么伏击、阻截?”“陛下,”韩安国终于出声了,“陛下,您的决策并没有失误错落之处,只是……那聂壹的布置有欠妥当,让匈奴见了底,引起了警惕和防范,这才出了岔子……”“那聂壹可不是你们这等戎马之人,”刘彻摆手,“他作为百姓能以身泛险,诱敌深入,已属不易,现在还殉了国,朕看比你们这些将军强了不少!朕不怪他,朕等下还要重赏他,大汉朝要多出几个聂壹,才有希望!”
说完,转向右边,瞅到一头冷汗的王恢。王恢似感觉到刘彻凛冽的眼神,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这还没问你呢,王将军怎么就腿软了?”刘彻好整以暇,坐下看着前面匍匐在地的人,“据各位将军回报,你好像是唯一一支看清匈奴大兵的队伍,是不是?”
“……是。”王恢点头,汗水顺着面颊已经滴落在地。“那你倒还沉得住气啊,”刘彻又泛出了冷笑,“看着人家十万人从眼皮底下过去,你居然动也不动,这伏击得好啊!”“臣有罪。”王恢道。
“你是有罪,罪在不赦!当初是你提出这个诱敌深入的办法,结果临阵退缩的也是你!王恢,临阵怯敌,放弃阻击,违反军令,坐失战机,你罪可大了!”刘彻将几案上的一样东西扔到了王恢的面前——便是先前王恢的任命状。“臣有隐衷,恳请陛下听臣解释。”王恢叩头又叩头。
“还有解释,说!”刘彻瞪着他。王恢顿首,“陛下,臣不敢有违军令。臣和李将军只有三万人马,本乃部属代郡攻击匈奴的辎重运输部队,没想到匈奴单于突然之间十万人马一起回兵。臣的二三万人怎么能敌得过十万精兵呢?如果要打起来,臣恐怕已没命回朝,臣非怕死,只是那三万将士,也枉送了性命!臣实在惭愧。”
“贪生怕死,你这还不叫贪生怕死?!”刘彻重重拍着几案,“畏敌如虎,纵敌而去!你现在留着命回来……留着命回来有什么用?当初你在朕面前把匈奴说的不堪一击,说这次的计谋万无一失,现在倒是眼睁睁看着人家从你面前大大咧咧的走过,居然还跟朕说要保着三万人的队?匈奴十万人都过了,朕要你这三万人做什么!”
“臣……”王恢汗水涔涔,满脸的愧色,“臣该死。”“你以为一个死就能推脱这次延误军机的罪了?你一条命抵得上这次我汉室受的屈辱?!”刘彻犹不解气,狠狠的瞪他,“朕在未央宫设了宴,留了诏,就等着你们回来论功行赏呢,结果等来的是这种局面,王恢,你可真给朕争面子啊!”
见王恢欲言,他不耐地挥手,“不用说了,说得越多朕越生气。”他抬高了声音,“内禁卫军呢?卫青,给朕进来!将王恢拿下,押入大狱,交廷尉按律处置。”见其他几个人惶惶然的面面相觑,他皱着眉,道,“韩安国、公孙贺、李广、李息等人无罪,各归原职!”
一时,卫青带着几个军士,将地上趴着的王恢架了出去,王恢一脸死灰,默不作声。而韩安国几个人低着头,均偷偷看着被押解出去的王恢,眼中满是噤若寒蝉的沉默,却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退吧,朕烦得很。”刘彻又挥手,将剩下的人赶了出去。
自返城将领们离开了之后,刘彻也不见了,连带着卫青都没了影。子夫明知道刘彻火一样的脾气,心中甚是忧虑他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不过想到卫青应该伺候在旁,稍稍安定。子儿看出了子夫的焦躁,带着霍去病陪在一旁。
看着孩子专心致志的摆弄着小石子,子夫颇为羡慕这个单纯、干净的世界。霍去病,想来刘彻最欣赏的,便是他始终纯粹、清澈的心志吧。站得久了,子夫对霍去病指间的小石子瞧得仔细起来,这一看,竟发觉石子阵很是眼熟——
“去病,你在摆什么呢?”子夫坐到了霍去病身边,“说给我听听。”“我在演习呢。”霍去病也不抬头,很是认真的摆着手上的石子,“太傅您看,这里是马邑,这里是代郡……”他指着地上几个被小石子围住的地方,细心的解释。子夫却是十分愕然,没想到,小小的孩子居然也知道这一次马邑之战,还在这里操练部署。“皇上说派了三路军在这里埋伏,”霍去病指了指三堆石子,“又派了一队在这里伏击。”他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堆石子,“匈奴人应该从这里走到这里……”他沿着一道小沟比划,“可是为什么我们连一个匈奴都没打到就撤兵了呢?”他抬起了脸,很认真地看着子夫。
子夫想了一下,道,“因为我们伏击的计划被匈奴知道了,他们就不肯过来了,”伸手指着两堆石子中间,“他们只走到这里,就不往前了,都往后退,所以我们的埋伏根本就没有碰到他们。”“那后面的队伍呢?他们不是看到匈奴了么?”霍去病认真地问。“是看到了,可是他们人很少,根本没办法跟匈奴硬拼,”子夫解释,“匈奴有十万人,还有粮草辎重,我们这里只有两三万人……”霍去病一听便摇头,“这样等着,不对。”
“什么不对?”子夫颇为惊讶。霍去病却站了起来,“我们让那么多人守着,不对。”“那该怎么样?”子夫抬起头,倒显得谦虚起来。霍去病低头看着地上的几堆石子,忽然抬脚去踢,一下两下,将小石子踢散了,踢得到处都是,“我们为什么要等着匈奴来?我们应该冲出去打啊!”“冲出去?”子夫看着他,惊讶他的勇气和魄力。“对,我们应该冲出去,匈奴不也是冲到我们城里来的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冲到他们的城里?”霍去病理直气壮的,“他们的大部队不是都到我们这里来了么?为什么我们埋伏的人不能冲到他们城里去打呢?我们有伏兵守着,可是匈奴并没有啊。如果埋伏的人能趁匈奴在我们地界的时候,冲到他们那里打,那我们不就可以得胜了,是不是,太傅?”
霍去病一口气说完一大通,便定定看着子夫,看得她说不出话来。子夫来不及细想他所说的是对还是错,但对于这样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却会有如此应变和灵活的战略战术,着实难以置信,“我以后领兵打仗,就要打到匈奴里面去,不让他们再到我们城里来。”霍去病说着,又抬脚踢了几下脚边的石子。
“去病,你跟皇上说过这些没有?”子夫将霍去病拉过来。霍去病摇头,“不过我会跟皇上说的。”他很认真。“好,你是好孩子。”子夫点头,“好好练武学本事,以后要给皇上争气,知道么?”“我知道。”霍去病鼓着小嘴,“皇上常夸舅舅,我要跟舅舅那样,替皇上统军,杀敌。”“你会的,”子夫微微笑道,“一定跟你舅舅一样。”
“侯爷,这儿……饮酒,不妥。”卫青再三看着四周的环境,压低了声音,与同桌的便服之人劝解。
这儿是长安大街上的一间小食肆,门面临着街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又因临近申时,食肆里食客众多,各自围着一张张矮桌谈笑戏谑,嘈杂难抑。
卫青跟着刘彻漫无目的走了一个下午,心中当然明白刘彻此刻心中的抑郁之情,可是自知自己不善言辞,好几次想劝解刘彻回宫为上,只是不到开口便让刘彻给瞧出端倪,封了口。无奈之下,便跟着入了这间小食肆,眼看店伙计一封一封搬上的酒坛子,心中的不安渐渐占了上风。
“喝酒……有什么不妥?”刘彻斟满了手中的酒碗,一口饮尽,又斟满了去,还替卫青面前的碗盏也满上。卫青差点站起来,“侯爷……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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