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平静和暖的安乐宫内,此刻洋溢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窦太后半倚在床下的软榻上微闭着眼似乎在养神,可是气息明显带着急促,时不时还轻咳两声。一旁的垫上跪坐着一个宫装妇人,正仔细的吹着手中那碗盏冒出的袅袅白气——那股子浓郁的药香正是从这碗中的褐汤里散发出来。
“您看看您说的!”长公主不乐意了,“做女儿的入宫来看看娘,偏要有什么目的了?”“你这丫头的心思,做娘的会不清楚?”窦太后笑骂,“你呀,若没什么心头难解的气儿、难消的意儿,可不会跑我跟前来。”
“哎,”长公主叹了口气,“我这心里头的事儿,母后您就没有不清楚的。”“怎么了?这又是为了哪桩?”窦太后道,“最近皇帝皇后不是挺好的?”“他们呀,”长公主又叹,“儿女之事,你说父母再怎么管,那也是干着急,总得他们自个儿想明白了才是。”她忽然凑过了头,低声说,“母后,你最近可听到,皇上他……他在民间寻了个姐姐回来,说是太后当初没进宫时就跟别人生的。”
话一出口,窦太后脸色明显一僵。长公主似没察觉,继续道,“听说那天,皇上亲自去那……金氏家中把人给接进了宫,还手把手扶出车引入太后殿内。太后一见那妇人,立马搂入怀里,两个哭得泪人儿似的……”
“你知道的可仔细!”窦太后冷哼,“倒似亲眼见了。”“我这……不也是为了让母后知道我可没瞎说么,”长公主赔笑,“不管当时情景如何,皇上可真封了那异姓的姐姐叫什么……修成君,还奉钱千万,赐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真是一步登天了。”
“一步登天……”窦太后闭目,慢吞吞,“一步登天的人,可还少了?”“母后!”“别喊我,”窦太后摆手,“当年先帝要立皇后的时候,我就跟他提过这桩,他说不要紧。对了,我记得当初你可也帮着腔……”“母后,那时候我……”“那时候你跟太后要好的很,是不是?”窦太后接了话,“所以你也说不打紧。怎么?你当初就想不到嫁过人的女人会生孩子?现在才来说,又有什么用了?你是想把太后从这宫里头赶出去还是把你的皇帝女婿给赶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长公主道。“你呀,”窦太后又咳了几下,惹得长公主连忙来抚胸口,“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为娘的会不知道?你还是为皇帝冷落阿娇气闷呢,是不是?皇帝和皇后……唉,当初也是你拼命在先帝面前说两个人如何投契,硬是定了这门亲。孩子交好那是天性,做夫妻可是学问,阿娇要是不嫁皇帝啊……”
“阿娇可是我心头的宝贝疙瘩,”长公主竟然掩面抽泣起来,“她要嫁的不好,女儿心里哪能踏实!何况当初先帝众子,又有哪个比得上当今皇上?连母后不都夸赞彘儿如何如何聪明机灵?”
“你啊,打小就是这脾性,什么都要拣最好的挑!给阿娇挑个好丈夫是没错,可是也要看合不合适,你看看皇帝和皇后两人的脾气,碰到一起就爆了火星似的,让人想着都头疼。好在最近皇上宽了心,不都说两人还不错么。”“那又如何?”长公主抽抽噎噎,“皇上心里头不只有卫子夫一个?您真好呢,把先帝的金钏都给了人,也不怕那小……丫头有天爬到阿娇头上去了!到时候就更委屈阿娇了……”
“子夫就不是那种人。”窦太后一口否决,“这丫头我喜欢,乖巧懂事,又不争名抢利的。果真如你说的那般,我也不会放心让她留在皇帝身边。说到委屈,阿娇哪里会委屈?她可是堂堂正正的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只要她和皇上处好了,到时候再添个一男半女的,谁能让她受委屈了?倒是子夫,为了阿娇,一直没名没分的。亏得她也认了,从来不计较。那金钏是我给的,也是故意让宫里的人看看,毕竟是皇帝的人了,封号虽然没给,可那是迟早的事情,总得有个高低之别。”
“您……您这不是偏心么。”长公主不依。窦太后好笑,“给个金钏就偏心了?我给你的可少?给阿娇的可少?以后我要是见先帝去了,这宫里头哪样不是给你留的?少样金钏你就这样不舒服了?”“您……又把女儿说成市侩之徒了。”
“哎,”窦太后长长叹了口气,“人啊,就这一辈子,就得服老。身子骨不好,能怎样,就是堆了全天下的珠宝,也没本事用。我是想透了也看透了,顺其自然吧。”“女儿明白,”长公主道,“就像皇上的事儿,女儿不也只能在母后面前说说,又真能将他怎样了?毕竟,他总是阿娇的丈夫,只能指望着两个再成熟点,不让人那般操心了。”
“你知道这层就好,”窦太后点头,“你呀,老大的人了,能懂得‘成熟’两个字不容易。”“母后这话……”长公主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就是说你,”窦太后道,“别以为我一直呆在屋里不出,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你和那个叫什么董……董偃的,是不是也过从甚密了些?别尽张着嘴说太后外头的女儿,那可是人家入宫前的事,真摊开了也没什么。你呢,那董偃是个什么人?让人嚼了舌头乱说,就不丢脸了?”
“女儿……女儿……”长公主嗫嚅了。“哎,我也不多说你,总之你心里能有分寸就好。”窦太后摇头,“真要管,让人操心的事太多,违了太医嘱咐的话。”“天气凉了,母后可得多注意身子,您的康泰是大汉朝的福祉。”“行了行了,这话太医天天在耳朵边唠叨,哪要你再说的。”窦太后笑笑。
“女儿一向不会说话,”长公主道,“说来说去也就这么几句。”
“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刘彻捧着竹简,轻念有声,“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①……说得好!”
“好什么?”一旁的子夫托着下颌,昏昏欲睡,“这样拗口,听来听去不就是‘大一统’么?”“吓!”刘彻笑了,放下手中的竹简,“你说听不懂,可是一语中的!”“我听不懂公羊,可我了解你啊。”子夫走过去,伸出指头轻轻戳了戳刘彻的额头,“你脑袋里的东西啊,我全知道。”
“知我者莫若子夫。”刘彻笑着,一把拖着子夫下来入怀,“瞧瞧,都生着火,你的手还这样凉。”“哪有你热血沸腾啊,”子夫啐他,“自从你设了……什么博士……”“五经博士②!”“对,五经博士,”子夫道,“就天天念、念、念!你不烦么?你不烦,可是人家会烦。”“好、好,不念了,我不念了就是。”刘彻伸手去将案上的竹简推到了一边。
“最近武安侯勤快了很多,”子夫看到那一堆的竹简,轻轻拨出几份来,“连着上了好几道折子。”“自从上回修成君入宫,舅舅似乎热络了不少,”刘彻翻了一下那些竹简,“修成君回去了,可金娅留在了母后身边,我看定是母后没空搭理他,他只能做起学问来了。不过,毕竟也是学儒出身,这次设置博士他可出了不少力。”
“对了,朝里头还有人对金仲的事有说法么?”子夫想到了一个问题,“上回你还说有人不依不饶呢。”刘彻笑道,“说到这件事还真要归功给舅舅了。他就说要赶快给姐姐上封号,有了封号自然算不得普通百姓,既不是普通百姓就不算擅入上林苑,那罪自然就没了。”“武安侯这回出的主意倒不错,”子夫啧啧,“难怪你当日就封了修成君,我还想你怎么这样心急,连朝廷和太皇太后那里都不支会一声。”
“皇祖母……”刘彻一听到太皇太后的名讳,轻轻叹了口气。
①《公羊》开篇“隐公”第一段。汉武帝独尊儒家,归根到底是尊《公羊》。《公羊》第一句就讲“大一统”非常符合汉武帝推行统一的意愿,而后又说“复五世之仇”,亦非常符合汉武帝替汉高祖复仇打击匈奴的政治需求。且《公羊》家有一位非常出名的大师——董仲舒。
②汉朝的博士,类似现代国立大学中国家所聘请的教授。秦焚书,书藏民间。经学在当时都是口耳相传的,没有写本(因为除了《易经》之外,其余的经书都被烧光了),因此,只有记忆力强的人才能记得住。在传述过程中,由于记忆不准确或口音听不清等等原因,错误很多。汉时,各经都立博士,博士类似乎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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