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刘彻拉着子夫轻装简行出了宫。到了府上,公主早已主人家似的安排好了一切。好在前来道贺的王侯将相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卫青的期门同僚和伙伴,所以当刘彻出现在婚礼现场时,竟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大家虽然事先也有所预料,可是毕竟不敢断言皇上一定会出现。当真见到了刘彻,这才真正佩服卫青的脸面和地位。
刘彻的心情可说是别样的好,从头到尾都笑容可掬,还宣布了一个非常重大的消息——他不日即将颁旨正式成立期门军,以卫青为将领,并将从前负责两宫安全的卫尉管辖职权一并交给期门军。
这对于长期滞守上林苑的众军士来说,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他们经此不但可以走出上林苑这一隅之地,更可以光明正大的担负起朝廷重任,近百颗年轻的心几乎都为此雀跃欢腾了。席上,个个红光满面,瞅着同样情绪高涨的皇帝,杯觥交筹,喝不停也笑不停。
子夫寻了个理由,从正厅的酒宴上溜了出来,过了走道便瞧见露天后院,原只想随便走走透个气,因为心知离得久了刘彻必定会找人,却无意听到角落里的人声,心头好奇止了脚步。
“……为何要见我?这时候不陪着皇上?”那是平阳公主的声音,子夫心里咚咚跳,猜想着那个“要见公主”的人会不会是……
“奴才不知怎么说,奴才……”果然是卫青的声音。子夫努力摒着呼吸,侧身而听。虽然明知窃听有失道德,不过,不听永远解不开心里那个结,索性便做回小人。
“还叫自己奴才,”那边公主在嗔怪,“都是皇上钦赐的期门将军了,再叫奴才不是有失皇上的威德?”卫青沉默了片刻,闷声道,“……卫青永远是公主殿下的奴才。”
又是长久的静寂,子夫很想探头去望,可是终究没有胆子,只得继续悄身站在婆娑的树影之下。
“……青儿,”公主终于出声了,幽幽的听不出是欣喜还是抑郁,“你可不再是平阳府的马奴了,你原就该飞的更高更远才是。平阳府屈就你了……”“只要公主点头,卫青愿意为公主赶一世的马车。”“傻话!”公主虽出言轻斥,可听不出丝毫的怪责之意,“大汉朝缺的是能征善战的将军,可不缺赶马拉车的奴仆,青儿,这样轻贱自己,岂非冷了皇上的心?”“卫青愚笨。”
“你不笨,你是个聪明的人。”公主温言道,“皇上寄了很大的心在你身上,可要好好争气,也不枉……不枉你们卫家在平阳府这许多年……”“卫青自当为皇上赴汤蹈火,”男儿的声音铿锵有力,“为大汉朝平寇去敌。”
“好,这就好。”公主这回是带着欣慰的,“皇上一定等着你呢,回去吧,莫让大家都等久了,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卫青……谢过公主殿下。”那声音变得有些滞泄,又是“扑通”一声,子夫不敢猜是卫青的屈膝。
“快起来,”却是公主解了答案,“当初侯爷说你相貌非凡,如今皇上又这般器重于你,青儿,好好的做,便是替平阳府、替我挣了脸面,明白么?”“卫青明白。”“去吧,高兴的日子,好好陪着皇上去,今夜开始,还有如花美眷……”公主轻叹,“不用再说,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还是……去吧。”
良久的静默,“卫青告退。”是“嗦嗦”鞋履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子夫极目望去,没有看到卫青的身影,但见一华服女子模样从廊道的阴影下慢慢踱出,立于皎洁月光之中。远远而观,眉眼间是说不出的平和、淡漠,与先前所见的欢畅、热情截然不同,月色带着些冰凉的萧瑟在绯长的睫毛和鼻梁间掠出一弯黑影,看不到她的眼睛和神色,只能瞧出嘴角淡淡的弧度和耳垂下轻轻摇曳的明珠,但同样看不出丝毫的暖意……
子夫本想上前,可迈了步子却是轻轻往后退去。刚才那番话,想是两个人之间的隐晦,不愿让第三人知晓,也无从让第三人明了。子夫心头略有些解惑的开朗,但另一方面,其实迷乱更深。究竟是时间的差距太深,或者仅仅是人心人情的复杂,一时却也说不明道不清了。
刘彻是兴奋过了头,酒量甚好的他这次居然喝了个半醉,子夫一路搀扶着他回到寝宫,累得浑身都冒了汗,可是他居然还不踏实,笑嘻嘻的嘟哝,要再拉“仲卿”喝上三杯。
“还喝!再喝你连回家的路都该找不着了!”脱了鞋,除了外袍,子夫从一旁的水盆里捞起了帕子,替他擦着脸颊。小唐从外头小跑进来,端着一碗热热的醒酒汤。子夫连忙拿过来,“来,喝些这个才是正经。”
刘彻一闻到那苦苦的味道,立刻转头,“不喝,这是什么酒?”小唐一听,“扑哧”一下笑了。“还酒呢!”子夫皱眉,“这是醒酒汤,都醉成这样了……”“朕……没醉。”刘彻摆手,推开那碗汤药,突然看到了子夫身后的人,眉头纠结,“出去,你们都出去,你、还有你,别留在这儿了,给朕出去。”子儿和小唐均有些愕然。“出去,听到没有?”刘彻又喊了一声。子夫无奈,只得关照他们,“你们去休息吧。”“可是太傅……”子儿显然不放心子夫一个人能应付。“行了,我可以。”子夫劝慰,“你们去吧。”
待两人离了殿室,带上门,刘彻缠了上来,“这样才好,”伸手从后面来框住子夫的腰,携着一身的酒气将脑袋放在了子夫的肩窝上,“好开心,今天……好开心。”“别人成亲,你就开心成这样?”子夫也不躲开,反手拉住他的双臂,生怕他腿一软会跌倒。“什么……别人,那可是卫青呢!”刘彻道,将子夫转了对住自己,“你不开心么?你……看今晚,皇姐都喝了好多。”
一听刘彻提到公主,子夫立刻想起了花园的一幕。“阿彻,你说……青儿真的喜欢嘉玥公主么?”“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刘彻似乎意外于子夫的问题,抬起了头,“你没看到,卫青跟着大家,喝的脸都红了……还有、还有一说到嘉玥,他就笑、笑……”“我看你也差不多……还笑!”子夫拉住他,想把他扶到榻上去,可是刘彻就是摇头,不肯就范。
“青儿的心思,你当真明白?”子夫看着刘彻,他的眼神有些朦胧,可是黑漆漆的透着亮光。“明白,怎么不明白?”刘彻咧着嘴笑,“皇姐今日不是说了,仲卿心里头,最想要的,是替大汉建功立业……”“才是公主最懂得青儿。”“仲卿在皇姐府上那么多年,自然是皇姐明白透彻,”刘彻不以为然,伸出手指轻点子夫的鼻尖,“你还说我喝得多,刚才皇姐可也喝的不少啊……”
“你……”子夫无奈,不知道说什么好,“榆木脑袋,不说了。”刘彻偏过了头,嘟着嘴,又转回来,“什么脑袋?”突然收紧了手臂,把子夫圈过来,贴着自己,“你说,仲卿……现在在做什么?”“啊?”子夫睁大眼睛,不明白刘彻为什么要问这个。却见他看着自己,笑了,搂着腰间的手慢慢移上,抚住了肩背,携带着酒后的热力和情绪,“子夫,我有些妒忌仲卿……”他伸过一只手来,手指触碰着子夫温软的双唇,“你没听到,那群期门的小子们,还嚷嚷着要跟去‘听房’①呢……”
“听……什么?”子夫不甚明白,看着刘彻,却突然发现视线变得模糊,一席黑影袭来,嘴巴说不出话了——竟是刘彻低过头,攫住了唇瓣……
怔忡之下,忘记了是否应该反抗。于是立刻感觉到滑腻的舌尖夹带着泠洌的酒气,从这方毫不商量的侵占住所有意识,子夫闭着眼,终忍不住将屈在两人之间的手臂爬上,攀住刘彻的颈项。
感觉到配合,刘彻被这层温柔而蛊惑,似着了魔。细微不可闻的嘤咛声,更是让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滚烫起来。
原本隐忍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子夫被刘彻的撩拨到晕眩,心跳如擂,手心发热,整个身子几乎都软了下来,若不是刘彻的双手紧拥,也许已经滑到了地上。
交缠许久,刘彻终于抬起了头,看着面泛红潮、气息急促的人儿,眉眼是笑,“子夫,你这样子,真好看。”“油嘴滑舌!”子夫耳后更热,将头俯在了他的肩膀。“今日……是仲卿的好日子。”刘彻搂着子夫,声音带着些闷哑。“嗯……”子夫轻应了一声,没有动。
刘彻撸上子夫的长发,顺过发丝到颈后,“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好日子?”子夫只是一怔,立刻明白了刘彻的话意,脸红到极致,不敢说话,可是下颌一紧,却被人抬了起来,于是对上了闪着火焰的双眸,“告诉我,我还要等多久?”
“……你,”子夫咬着嘴唇,双手依旧在他的颈项上,指尖抚到他的颈后,可以感觉到一点点脉搏的跳动和同自己一样熨烫的体温。轻踮起脚来,让视线相平,子夫静静看着刘彻的面容,不知怎么,心头一下冒出了另一张神色相似的脸,想到了暗夜里的一幕无奈。
注①:乃是新婚程序之一。先秦时代,新郎新娘酒筵的结束,标志着婚礼之夜仪式的基本结束,接下来,新郎新娘就安寝了。大约在汉代时,参加婚礼的宾朋不甘就此罢休,于是就有了“听房”的做法:新婚之夜,爱看热闹的人悄悄来到新房窗外,偷听新郎新娘的言语及举动,以此为笑乐。传衍至晋代,民间已有戏弄新娘的习俗:于大庭广众之前,以各种怪问题来难新娘,甚至对新娘施以种种恶作剧。后来流行的“闹房”,可能就是这一习俗的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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