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边说边笑,叹了口气,“唉,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想想他可也是最不安分的一个。自从他登基继承了帝位,我就瞧出他有不小的抱负。可是,我这个老太婆真是不知道,他的这些古灵精怪的想法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朝里面那些臣子,都是他的叔伯辈。刚刚继位,就想着招贤扩军、更化改制,那可把老臣子的脸往哪里搁?”说着,她抓起子夫的手来,“当初啊,先帝就不该尽派些儒生做什么太子太傅,一个个的说什么‘仁义道德’,朝廷要真跟着他们转,迟早还不翻了天了?”
“太皇太后,这儒家之言……当真就一无可取么?”子夫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对于汉初朝堂上“有为”、“无为”之争,她始终不明所以,眼下倒找到了个核心人物,正好求得一解。窦太后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了,丫头不明白?好,我就给你说说。知道老子么?”子夫点头,“知道,老子有《道德经》传世。‘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子夫挑了两句耳熟能详的。“对,是老子说过,可他还说过别的呢……”子夫不出声了,对于诸子百家自己也就是点皮毛,能念出《道德经》来都冒汗了,还提什么别的。
窦太后笑笑,道,“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这也是老子说的。”“什么意思呢?”子夫问。窦太后道,“意思很简单,便是‘无为而治’四个字。”“无为……是顺其自然的意思……”“对,就是这个意思,”窦太后略显欣喜,惊讶于子夫的伶俐,“丫头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道家讲究的就是顺应天道,清静无为,所谓‘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顺着民心自然便是道理。如果像儒家所言……这人的欲望啊,怎么能填的满?所以我总说欲壑难填……”
“可是太皇太后……”子夫抿了抿嘴,想说又不敢说。窦太后察觉,“有话说啊,说吧,我听着,不怪罪。”子夫这才道,“太皇太后,您刚才也说皇上是有抱负的人,难道他的抱负和理想也都是欲望么?如果他的理想是希望大汉欣旺,百姓安定,难道也错了?”子夫说完,看着窦太后。窦太后面无表情,默然半晌不吭一声。子夫心中惴惴,“太皇太后,我说错了是不是?”
“……你,你没错。”窦太后终于开口,转过脸对着子夫,“你……是皇上这样跟你说的?”她随即又摇头,“不,不可能,皇上才没有这番心思呢。他就是个倔强脾气,毛毛躁躁的像个猴儿。他呀,总喜欢做些‘逆水行舟’的事情,那是吃力不讨好,为的啥呀。”“太皇太后,”子夫鼓起勇气,“逆水行舟固然不当,那顺水行舟的事情能不能做?”“顺水乃是顺天道,自然是可以的。”“那要在顺水行舟之下,再多一把推力,是不是可以走得更快些?”
窦太后突然愣住了,空洞无神的双眼对着子夫,竟说不上话来。
“太皇太后……”子夫轻轻喊她,“太皇太后……”又是一声。“呃,”窦太后终于回过神来,“子夫,你……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窦太后紧紧攥着她的手,“你可知道,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过这样的话。”“我……是突然想到的,”子夫心中一紧,不明白刚才那些话在窦太后心中所产生的后果,“我只是胡说……”“你不是胡说,你懂道、也懂儒……”窦太后点头,“难怪皇上会这样喜欢你。”“我……”子夫语塞,
“子夫,如果我眼睛好着,真想看看你是怎生个模样!”窦太后微笑,“本来我还担心,现在我可放心了,有你在皇帝身边,我可放心了。”“太皇太后……”子夫欲言,却被窦太后阻止。
“本来我想着,这次东瓯的兵祸要是我执意不肯出虎符,皇上会不会闹到我跟前来,没想到他居然不吵不闹的,就弄了个调停使出来……我知道他事前找过田蚡进宫,不过田蚡一定没这个能耐。丫头,调停使的主意,是你给他出的,对不对?”子夫差点张大嘴巴,没料到窦太后如此一针见血,“我没有,是皇上他……”“要没有你的提点,他想不出来!那田蚡更想不出来。”窦太后道,“别以为我眼睛不好使,就看不见,其实我心里头可明白得很。那严助的人选,就是皇上自己挑的。跟他一样,锋芒毕露,盛气凌人……”窦太后这么一说,子夫不禁点头,自己其实也是有过这么一层担心的。
突然之间,对这个盲眼的老太太又生出很强的敬畏来,她眼虽盲,可是却比眼亮之人更懂得看——看人心而非只看表面。
“皇上年轻,需要有人在身边出出主意……我不反对皇亲参与国事,想我们窦姓家族,也有不少的人在朝为官。可是,毕竟都是有学识有武艺的,也不至辱没了大汉的官阶。可是那田蚡……说到他我就生气!不过靠着当太后的姐姐,就从坊间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成了武安侯,当初还要占个太尉!太尉是做什么的?他能比当年周亚夫强么?治国行军打仗他懂哪桩?就学会了阿谀奉承、见风使舵,没事就往太后那里跑,把堂堂皇宫当成自家后院,实在让人生气!”听到窦太后喋喋数落着田蚡,子夫也不出声。
“我别的都不担心,就是怕彻儿亲了政,却把大汉的基业送到了那家人的手里。我明白,皇帝是个心气极高的人,不会由得他们摆布。可是皇帝毕竟年轻,又是自己的母后和舅舅,彻儿极孝,真碰到事儿了,难保不被他母后给摆布了去。朝廷里的事,那是那么简单的?没了我这个皇祖母替他守着,他可找哪个帮忙去?”
“太皇太后,您考虑的真是周全。”子夫叹道。“周全?也不周全。”窦太后笑,“那顺水推舟的道理我可也想不到,无为啊……说了一辈子无为,竟被你这丫头给驳了。”“无为而无不为么。”子夫轻轻道。又惹来窦太后的笑,“丫头,真是个鬼灵精!看来,我可真能歇歇了……”“太皇太后……”子夫抬起头,暗觉窦太后话中有话。
“看来就该是时候了,是时候了,”窦太后伸手轻拂着子夫的长发,“皇帝啊,该挑大梁了!”
跟窦太后聊过一席话后,子夫对目前朝廷的形式似乎又了解了一番,如果没有猜错,窦太后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有引退的打算了,再按照史书上的时间来算,不多久她就会把虎符交给刘彻。移交了兵权也就是意味着刘彻离亲政不过一步之遥,看起来东瓯之战事的确帮了刘彻不小的忙。可是,要说到真正的亲政,从窦太后所担忧的情况想想,中间的困难和阻碍确实要比想象中的巨大的多。因为现在除了窦姓家族,刘彻的外戚队伍又增加了田姓一族。而这田姓人家的难缠程度可是远远高过窦氏一族的,尤其是田蚡,不但窦太后听到他就生气,子夫一想到他也不禁皱眉,光他在淮南王进京时所作的那些勾当……子夫很是纳闷堂堂武安侯究竟是忠于朝廷和皇帝多一点,还是忠于自己的权力和私欲多一点,可他却是刘彻的舅舅,有皇太后这个大靠山。
想来刘彻的政路的确并不好走啊。
边想边走,倒不觉得路长,抬头看到宣室已在眼前。
“咦?宣室里头怎么亮着灯?”身边的子儿也看出了不对劲,低声来问。“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吧。”子夫应声,提起裙子加快了脚步。
“吱呀——”里边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还没到门口呢就打开门来,子夫停步看到那两张陌生的面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卫子夫,你就是卫子夫么?”其中一个胖胖的宦官斜睨着看人,脸上泛着一股傲慢之色。子夫很是奇怪,但仍旧弯腰作揖,“我就是卫子夫,公公找奴婢……”
“可不是我找你,是……皇上找你。”那宦官有些不耐,“都让我等了这许多时间……”“我不知道公公您……”“好了好了,也甭说话再浪费时间了,皇上传旨让你去侍驾……”
皇上?刘彻么?刘彻找自己去侍驾?子夫很是讶异,他找自己怎么不到宣室来?怎么不找小唐来?倒要个不认识的宦官来传话?他……他今日不是在福宁宫么?
心中疑窦丛生,可是那旁边宦官却已然按耐不住了,“怎么,不相信我们的话么?还是想抗旨不遵?”子夫笑笑,“自然不是,我这就跟着去。”“奴婢也去吧。”子儿在一旁拉着子夫的衣袖。那宦官见状,不冷不热地笑,“传一个去两个,倒热闹。”也不加阻止,转了身往前头去了。
子夫无奈,只得跟着,子儿紧紧跟着子夫,深怕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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