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宫室,不大但非常舒适,有木柜有桌几有床榻,但是三四十平方的空间里只有两盏豆大的灯光在角落处摇曳,子夫感觉自己的脑袋又有些晕,便看不细其他的枝节了。“这里……”她下意识的去找刘彻,看到他转到木柜旁边,弯腰抱了一样东西过来,竟是一个胖嘟嘟的酒坛。“你看,朕说这里有酒吧。”他一屁股坐在矮几旁,一伸手把她也拉得坐了下来,拿过几上的酒觞,“来,尝尝这个,这可是吴越御贡上好的米酒,很甜。”
子夫看他招待的起劲,十足十像个款待宾客的主人家,不由感到好笑,拿起面前的酒觞来,小口啜了一下。——果然很甜,带着稻米的清香和淡淡的酒气,跟从前的小吃“酒酿”倒是挺相似的。但没有酒酿的浓稠和腻味,却是一种清醇的甘冽之感,子夫忍不住又啜了一口,唇齿留香。
“是不是很好喝?”刘彻眼见子夫的反应,很是得意,“宫里的女眷都喜欢这酒,朕特意藏了一坛,本来是准备留给皇姐的……”“啊?那我们现在……”一听居然是平阳公主之物,子夫倒不敢再喝了。“没事,皇姐那里不缺这个,大不了以后朕再替她留着。”刘彻见到子夫面前的酒觞浅下不少,提起酒坛又斟满。
子夫笑着看他,“老实说,你还是这个样子好。”“什么样子?”“不是皇帝的样子啊,平阳侯的样子啊……”子夫用手支着下巴,舔食着觞内的酒液,歪着眼睛看他,“看你做皇帝,也挺辛苦的。”“辛苦……”刘彻苦笑,“辛苦也要当啊。明天那丞相、御史大夫换了人,朕可就更辛苦了……”“为什么?”子夫眨眨眼。
“皇祖母属意石奋一家,要任命石建为郎中令、石庆为内史。你知道这石家是怎么样的一家子么?”刘彻舔了舔唇边的酒印,续道,“就一个词——循规蹈矩!记得父皇曾经跟朕说过个笑话,他说有一回他让那石庆驾车出行。父皇问他驾马有几匹,没想到那石庆居然不敢作答,硬是以马鞭从左到右数了两遍,才举起手说:陛下,是六匹马……”
“噗”的一声,子夫没忍住,嘴里的酒几乎喷到几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刘彻。刘彻耸耸肩,笑着点头,“就是这样恭敬谨慎,皇祖母就喜欢这样的臣子。今后朕的郎中令、内史都这般诚惶诚恐,是不是很让人放心?”他替自己斟满,“下次朕用膳的时候,把那石庆招来,让他给朕好好数数碗里头的粟米,要少一粒,看朕不打他的屁股开花!”子夫失笑,掩着嘴巴生怕又失态,“那……你不是自己也要数上一遍?”
刘彻愣了一下,看着她,忽而哈哈的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看来朕还真是拿他们没辙了。”他又叹出气来,“哎,没辙啊……”“呵呵……”一旁的子夫酡红了脸蛋,却吃吃笑了起来。“你……笑什么?”刘彻不解。
“你啊,”子夫拨弄着酒觞,仰头喝尽,一个踉跄酒觞从手中滑落在了地上,脑袋也掉下枕在了矮几上,轻轻嘟哝,“你知道勾践么?人家为了理想,卧薪尝胆三年,受尽那么多屈辱……最后、最后……你……”她眨眨略显沉重的眼皮,“不过是换了几个臣子,你就这样灰心丧气了?刘彻,刘彻……”听到她高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刘彻愕然的看着她。“刘彻!”子夫抬起身体来,努力校正视线,伸手指着他,“你是刘彻么?你……你要是刘彻,怎么会这样丧气?”
刘彻看她想站起来,手撑住矮几,努力了几下,没站起来却差点摔倒,连忙伸手去扶。子夫抓住了他的手臂,身子一斜落到他怀中。“刘彻,”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对住他。面对面的注视,刘彻见到她眼中的一丝醉意,但琥珀般的双瞳中竟映出了自己的模样,一阵一阵的呼吸带着米酒的清香在面前萦绕不去,“你是刘彻?”她又问。
“是,我是。”不由自主,刘彻应声回答,甚至隐去了帝王的称呼。“好,好,”她满意的点头,手指轻抬抚上他的脸颊,带着奇异的热,“刘彻……刘彻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是个……非常伟大的帝王,是……所有汉人的骄傲,你是吗?”“我……”刘彻竟然嗫嚅了,不敢去相信子夫所说的话,怔怔看着她。她是在说自己么?她为什么这样说自己?她凭什么如此肯定自己?
“刘彻,你是汉武帝啊!”子夫又道,“罢黜百家、更化改制、抗击匈奴,你要做的事情还多呢!你怎么可以这样垂头丧气!”子夫口气强烈起来,“你要是放弃了,那百姓怎么办?大汉朝的子民怎么办?千千万万的汉人子孙怎么办?”说着,她皱了皱眉,人一软跌倒在刘彻的肩膀,“刘彻……你要加油知不知道?”温热的气息绕着颈项,刘彻竟有一种虚幻的惶然之感。双臂微张,却不敢使力抱紧怀中温软的身躯。
“你……能留下来么?”他小心翼翼,轻声问。“啊?”子夫抬起头来,带着茫然,随即摇头,很用力的摇头,“不行,不行。”“为什么不行?”刘彻捉住了她左右乱晃的脸颊,“你说我会是个好皇帝,可是为什么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他真的不理解,无法理解。
“为什么要我留下?”子夫看着他,也不挣脱,双手扶着他的肩努力站好,“你是好皇帝跟我留不留下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刘彻舔了舔嘴唇,手抚过她发烫的脸面,那一酡嫣红很迷人,“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见子夫眼珠骨碌碌的转,他急道,“我说真的,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你……”子夫看着他,看了很久,低头咯咯的笑了起来,“别说了,你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玩。”“我没有开玩笑。”“我也没有,”子夫抬头来,“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凭什么喜欢我啊?我们认识……才几天?你……你又是皇帝,”脱手挣开刘彻的双臂,子夫往旁边去,“你不是已经金屋藏娇了么?你有这个皇后那个皇后,这个夫人那个夫人,你又说你喜欢我?”她挥了挥手,“就是喜欢我也不稀罕……”
“为什么?”刘彻过去抓住她,拉回她对着自己,“告诉我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子夫笑着看他,“你……很烦啊。你是有妇之夫,你明不明白?你已经有太太了,为什么要去喜欢别人?你应该爱你的……皇后啊。”“她跟你不一样。”“不一样?那又如何?”子夫道,“我可不稀罕跟别人分享一个丈夫,我可……不傻。”手指慢慢上去,指着他挺直的鼻尖,“你有那么多皇后、夫人、婕妤,难道还不够么?要我去跟那些女人争宠?你当你是谁?”指尖点上他冰凉的鼻尖,子夫差点跌到,幸好刘彻揽住了她,“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我不要几分之一,我的丈夫……只能喜欢我一个人。我们是平起平坐的,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你明白么?”感觉那怀抱挺舒服的,子夫让自己靠在其中,并不急着挣开。
刘彻看着怀里的人,她似醉非醉、似醒又非醒,而她口中的字字句句却这样令自己诧异。第几次了,今日中这诧异之感已经多少次占据在心头?好特别的女人,好奇怪的女人,好让人迷惑的女人……
“我想我喝多了,”她忽然直起身来,抚着额头,“头好痛啊。”“我扶你休息。”“不要,不要你扶我。”子夫去推他,可才脱开他的双臂,立刻歪歪斜斜的朝旁边倒去,吓得刘彻立刻上前又揽住她。这次,她没躲开,脑袋一歪靠在了刘彻的身上。
于是刘彻弯腰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入内室。轻手放到床榻上,才想起身,忽听到她喃喃的声音,随即衣袖被轻轻扯住,“阿……智,是你么?”低下腰去,她半睁着双目,媚眼如丝,看着自己,“阿智,是你啊。”“……子夫”刘彻错愕于她竟能喊出自己的乳名,“你……”
“你来这里,来找我么?”子夫忽然兴奋起来,抬起身子攀住了面前的人,紧贴着对方的面颊,“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的。”见他不答话,子夫低声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在生我的气么?气我不听你的?”她转过头来,捧着他的脸,面现委屈,“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我逞能,可是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意外……我、我也怕,你不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你……”刘彻看着她,她眼里的那丝热切很真实,“你愿意在我身边了么?……你不走了?”子夫闻言,抬眼看他,看得他有些心慌,忽然脆声答道,“不走,只要你在,我哪儿都不去。”
“真的!”肯定的回答让刘彻欣喜万分,伸臂抱紧了怀里的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答应了!”他想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抬眼去看,竟发现那人儿已紧闭双目,沉沉而睡。
带着些微酒香的气息淡淡的扑向自己,两排俏丽的眼睫覆住翕动的双眸,唯有嫣红的双唇不自觉地轻轻蠕动。低下头去,刘彻忽然涌上冲动想浅尝那唇瓣的芳泽,可凑到跟前,又停住了……
她说她要的是一个平起平坐的丈夫,而不是皇帝……刘彻退却了,自己竟然这样在乎她的言语。“如果可以,我会给你你要的一切。”刘彻看着熟睡的脸庞,轻轻道,“你是老天赐给我的精灵。”
细细掖好盖被,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注①:建元新政失败,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下狱死。以太皇太后命,免丞相窦婴、太尉田蚡,去官家居。太皇太后乃以石建为郎中令,石庆为内史,许昌为丞相。太尉一职空缺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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