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随口解释:“就是首席、总管,今后会稽祭海事宜,你坐头把交椅。”
杨长帆挠头算了一下:“这事儿……那也没第二人了是吧?”
“杨公子如若愿意,自可用祈海经费充实官吏。”
“我明白了,经费……基本不会有的对吧。”
“这就看胡大人上书怎么交待了。”
“胡大人?”
“就是刚刚那位。”
“原来如此,草民……哦不,本官……也不好……在下再冒昧一问。”杨长帆客客气气说道,“这位赵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能逼得巡抚大人如此?”
“呵呵,杨公子也是明眼人,我直说了。”戚继光无奈一笑,“官职不重要,跟对人才重要。”
“那赵大人究竟是真心督促防务,还是……”
“这你就问多了。”戚继光微微一笑,“回去当好祭酒吧,替我军也祭一祭。”
“一定。”杨长帆瞎逼答应了,随戚继光原路返回,他也知道,自己不好打听太多。
“方才杨公子提到火铳。”戚继光随口问道,“你可知道,两军交战,铳该如何使用?”
“这戚将军是问对人了,在下稍有研究。”杨长帆当即撸起袖管比划起来,“拿弗朗机来说,胜在子母铳,一铳六炮发完,立刻换一柄子铳,只要温度控制得当,续航持久,在下以为编队三人为宜,一人装铳,一人点火,一人报准。”
“报准?”
“观测敌军方位,计算落炮点,指示发炮角度。”杨长帆说的完全是现代作战了。
“有些意思。”戚继光若有所思点头道,“只是要求太高了,当兵的怕是不懂如何计算。”
“戚将军您练兵,要怎么练当然都听从您的。”
“我管的是兵器,管不到兵。”
“戚将军过谦了,久闻戚将军军功赫赫,如今已任都司要职,依在下看,四五年内必升任总兵,戚将军统兵平倭,实乃我东南百姓之福!”
“你这嘴啊……”戚继光闻言确有欣喜,却也同时觉得杨长帆太过浮夸了一些,“杨公子盛言,我也跟着说句大话,真让我当了总兵,怕是倭乱……已不可收拾。”
“戚将军何出此言?”
“如今倭人势大,天下名将,尽在东南。资历比我老,比我会用兵的将领,不下十位。”戚继光就此也比划道,“轮到我当总兵平倭,要么他们皆已为国捐躯,要么都沦为阶下囚,杨公子不妨想一想,把我东南将领逼成这样,倭寇要猖獗到什么程度了?”
杨长帆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说对了。
未来的倭寇,会更多,更残忍,更猖獗。
那将是你发光的舞台,但你并不愿直视。
戚继光继而叹了口气,“如今海寇,大统分为两大股,其一为徐海,通倭卖国,狡诈多谋,率倭人频来劫掠,如今肆虐的便是这一批,但这一批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汪直,这股海寇既有我大明人,亦有倭人,汪直号五峰船主,他的船比我军更大,更多,他的钱财,比我江浙国库堆起来还要厚,便是东瀛大名,也要敬其三分。”
杨长帆又倒抽了口凉气。
汪直是吧,我记住了,一个真正富可敌国的变态,不仅是财力上,甚至是军力上。
“戚将军的敌人,比想象中的难缠啊……”杨长帆难以想象,在如今的乱局腐政中,戚继光要搞出怎样一支军队,才能跟那样一个武装帝国战斗。
“杨公子又说错了,汪直不是敌人,此人游刃有余,周旋于我大明、倭国与弗朗机之间,其实是个商人。”戚继光摇头道,“汪直专于商营,练重兵只为护其生意往来。贼寇在他手下,几乎鲜有滋扰我东南沿岸的情况发生。”
“将军的意思是……”
“走吧杨公子,更多我也不知道了。”戚继光拍了拍杨长帆,“愿张总督、赵大人能处理好一切吧。”
杨长帆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也不知道怎么说。戚继光比之赵文华要稳重太多太多,听到马屁一笑而过,自己所说的那些火炮机械、炮兵编排也过于空中楼阁,在他眼里自己该是个妄人,狂妄而谈。
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跪在地上说将军你收了我吧,我要跟你抗倭?之后成为戚家军的一员,运气好在从戎的道路上越走越高,运气不好,在某场战役中光荣牺牲?
活在这个时代,有种无奈,你总要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即便是戚继光,恐怕也在经历着这样的悲哀。
杨长帆突然很羡慕戚继光口中的“五峰船主”,翻手为云覆手是雨,叱咤一方。只是不知道,这位名副其实海贼王的事业是如何收场的,既然他没郑志龙郑成功那么有名,结论也就很显然——他失败了。
而扬长帆自己,已经很走运了,貌似会成为一种叫做祈海祭酒的东西。
可那又如何?
倭寇如今已经进了杭州湾了,自己这海还种的下去么?
想着哪天,一艘大船过来,不再是一只问路小艇,而是成群残暴可怕的浪人武士——
杨长帆不寒而栗。
行走之间,戚继光已停下了脚步,咳了一声:“再会了,杨公子。”
“再会,戚将军。”杨长帆作揖。
戚继光就此转身,轻叩临街一户的房门,上面没有牌匾,显然不是他家府邸。
杨长帆左右想了想,还是不愿就这么别离,下一次再会,不知道要等多久了,刚刚戚继光说到自己管兵器,这让杨长帆想到了一个利国利民利己的好事。
他连忙又转身过去:“戚将军,在下还有……”
戚继光的表情却有些厌烦,正要说话,忽见杨长帆身后一道白光闪过,戚继光从戎多年,对于这种事件有种本能反应。
“小心!”戚继光惊叫一声,一掌推在杨长帆腰间。
别看杨长帆人高马大,被这么一推像纸片人一样倒地摔出老远。
未及反应,戚继光一个后跃,同时不知从哪里摸出了贴身匕首,冲黑影吼道:“何人行刺!”
“行刺???”一中气十足的女声响彻黑夜。
啪嗒!
戚继光瞬间把匕首往地上一掷,躬身行礼:“不知是夫人…………”
这声音里,充满了上古时代的恐惧,那是猴子从树上下来第一次看到猛虎的恐惧,那是羚羊享受青草时突然嗅到狮子味道的恐惧,那是马哈鱼逆流而上翻腾时被熊掌抓住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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