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两两的观众在主道上一边交流一边往外走。
这边侧门出口外的小道上却安静得出奇。
远处那对随秦染秋一起来的兄妹还在路边张望寻找,周颂他们说着话也快要赶上来了。
在少女似笑非笑的冰冷眼神里,秦染秋狠狠擦了一把脸,自己站了起来。
“你不用对我冷嘲热讽,我会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温璨。”
她眼神褪去了曾经无时无刻不伪装着的温婉和气,变冷变锐利了许多。
叶空瞧着她,原本毫无兴致的情绪蓦的多了点什么——复杂的,古怪的东西,这种稀奇的情绪驱使着她多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温璨?”
“……”秦染秋眼神有些屈辱,却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
“不是因为他很厉害?”叶空挑了下眉,语调冷淡,“不是因为你比别人更清楚他的地位和财富?”
“……”
少女嘴角抿着点微小的弧度,眼神却很凉,比这刚下过雪的苍白天空还要叫人觉得寒气森森。
秦染秋在她这样的目光里转移了片刻视线,最后却又看了回去,鼓起勇气回答道:“不是——至少,不全是那样。”
她们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在人人都以为温璨是温家弃子的时候,只有她们知道,在那之外,他还拥有另一个身份。
星飞集团是如今上新闻频率最高的新兴集团,显然是连国家都要大力扶持的高科技公司,温璨作为背后的老板,无论是如今的地位、财富,还是未来的发展潜力,都完全不逊色于曾经是温氏集团继承人的时候。
他强大至此,腿上的残缺到底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
可秦染秋却难得剖开被层层伪装包裹起来的心,眼神定定的说了真话:“我承认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可是更多的——从一开始,他在我眼里变得和其他二世祖不同,就是因为我看到过他更真实的样子。”
叶空眼神一动。
已经走到近处的周颂等人本来正要笑着上来搭话,却被看懂叶空此刻表情的曲雾拦住了。
“我们先去前面等她。”
几人走远了。
小道上变得愈发安静。
叶空淡淡静静的看着秦染秋,一言不发,却显然是在等她继续说。
那边周颂他们被奇怪的兄妹俩缠上了,隐约可以听见聒噪的搭讪声。
秦染秋看着那边,烦躁感升起的同时,越发觉得这边的安静是能让人喘气的空间,就连以前最讨厌不过的叶空的脸,也变得不再难以忍受了。
——她宁愿在这里多逗留片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秦染秋收回视线,看着叶空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只是我单方面的窥视而已。”
“很多年前,在池老师去世以后,我们去温家参加葬礼。”
“我当时遇上一些事,心情很不好,不愿待在人多的地方,就在庄园里逛来逛去,最后迷路了,不知道到了哪栋房子,为了找到主宅的位置,我准备爬上楼顶看看方向……”
她原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说着说着,却像是真的沉入了那段回忆,神情变得微妙而苦涩起来。
“结果在那栋荒废的房子里,有一潭水,我水边看到了本该在主宅招待客人的温璨……”
“温少爷,”她莫名的笑了一下,却不是嘲笑也不是爱慕,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叫人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充满怀念的笑意,“骄子中的骄子,从出生就站在了我们这群人的顶端,最好运的是还有比任何人都幸福和正常的父母、还有家庭——他在我们之中一直都是被仰视的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同时也是微妙的被所有人嫉妒和排斥的存在。”
“我本以为……我们所有人都本以为,他这样的人哪怕遭遇至亲去世,也会在众星捧月万众瞩目中表达自己的悲痛——甚至他的痛苦也应该是闪闪发光,高高在上的……”
在叶空看变态的目光中,秦染秋笑了笑:“很奇怪吗?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比如私生子死了妈,和继承人死了妈——前者会无人关心,后者却能在母亲的葬礼上接待贵宾,然后在万众瞩目下痛哭流涕,被无数人环绕着安慰,最后再传出孝顺情深的名声——你不要小看这些东西,上流社会的名声是很重要的。”
“可以用来联姻,可以用来经营企业形象,重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变成集团招牌,还可以成为继承权斗争中的重要砝码。”
“可是……”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我那天,不是在贵客如云的主宅,而是在远离人群的荒废湖边看到他的——”
·
时值下午,小楼无人。
春末的太阳如火如荼,从远处的天际射向这栋清冷的废屋。
杂草长得挺高了,从屋外一直搭建到水中去的木板桥上生了青苔,看起来滑溜溜的,可上面却踩出了一串脚印。
原本打算要爬到楼上去秦染秋停住脚步,顺着那串脚印,看到了被风吹倒的大片草叶,然后在那片野生的绿色里,看见了少年若隐若现的背影。
他坐在水边的木板桥上。
双腿悬在水面,正对着满目荒草和波光粼粼的夕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分明只有背影而已,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但……
但,秦染秋就是被什么巨大的无形的东西攥住了。
她久久的停留在那里,窥视着那个背影,于是她注意到他的西装有多么宽松——分明不应如此的,温少爷应该有专门为他定做衣服的私人裁缝,怎么可能穿不合身的西装?
可接着,她在他领口看到了露出来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她才明白,他应该是从医院跑出来的,这才想起,那场车祸是母子俩一起经历的——也就是说,他妈妈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想明白这一点后,秦染秋更加走不动路了。
她站累了,后来就在墙后蹲下来。
本以为也不会用上太长时间,可后来,她莫名地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他的身体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瘦得惊人,微长的头发被风吹动,露出瘦削的侧脸时,几乎要叫人以为那是一具少年的白骨。
而少女的秦染秋就那样摒弃了大家闺秀的优雅,毫无形象和素质的一直蹲在那里,在逐渐发酵的,奇怪的心情中,一直蹲到夕阳漫天,余晖收尽。
直至最后一缕橘金的光也要沉没的时候——她看到温璨终于动了。
他拿起了手边的一束花,红色的蔷薇、黄色的鸢尾、还有白色的百合——他把花束里的花一支一支地取出来,俯身放入水中。
最后是一枝白蔷薇,少年拿起来凝视许久,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再低头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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