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从里面出来时,谁也没通知。
但道上的弟兄们还是收到了风声,纷纷联系了我。
他们有的还在东莞经营酒店,有的还在深圳做进出口贸易。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我点头,香车美女,随时都能给我送上门。
我也随时都能再成为那个一呼百应的“人上人”。
但我一一拒绝了。
我连以前跟着我的弟兄们,都没再去招呼。
进去这么些年我想了很多。
江湖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我就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倘若非要用一段话,来总结我的江湖生涯,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徐克导演的《笑傲江湖》中的一首诗。
这首诗送给我自己,也送给各位朋友,希望能起到一点警醒的作用。江湖,镜花水月罢了。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只叹江湖,几人回……
与许多故事中的草莽一样,我的出生并不富裕,相反,更是南方千万大山中一个极度贫困的小山村。
小时候,爷爷走得早,家里穷,我娘怀上我时,顿顿白粥红薯。
好不容易吃一次肥肉,我爹,我娘,我哥,我奶,四个人分着吃。
因此,我娘生我时瘦骨嶙峋,就连接生婆都对着我爹一顿臭骂。
也就在那晚,我来到人间,我娘,却撒手人世……
这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的出生是一种罪过。
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意识到,我娘的死,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穷……
穷,才是原罪。
我爹给我取名陈辉,小时候我还觉得这名字挺牛,因为我在武侠小说中,知道了剑胆成灰这个词。
可后来我爹却告诉我,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初没钱给我娘下葬,最终,一把火,烧成了灰……
我永远记得我爹的那句话。
“原来一个人的命,可以那么的贱,贱到一把灰洒进河里,就是他妈的一生……”
我娘死后没几年,我爹为了养活我们哥俩,便选择了带着我哥南下东莞打工。
那时的东莞,被称为世界工厂,各行各业带来的经济提升,甚至有赶超深圳的势头。
我们很多南方人,都选择了顺应时代,大量南下。
可惜僧多粥少,大部分人过去后才发现,他们根本进不了厂子,哪怕最脏最累的劳力活儿,也是通街的人抢那么一两个名额。
这也就造成了严重的人口滞留问题。
许多人为了南下,光是路费,就已经花光所有积蓄。
他们都是带着改变贫苦命运的心南下的,他们不甘放弃,也已经没钱、没脸,再回自己的家乡。
工厂不要他们,治安队拿着钢管赶他们。
饭没得吃,睡没地方睡。
桥洞,小巷,便成为了他们的栖身之地。
久而久之,三五成群,偷、摸、拐、骗、抢,也就成为了他们的生存之道。
所以,当时的东莞,在乘着改革开放巨轮的外表下,内里,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我还好,第一次去东莞,已经是九十年代末。
那时,随着九七香港回归,各大老板跨海注资,东莞的工厂已经遍地开花,进厂入职,已经不是太大问题。
但也正随着各行各业、拔苗助长般的迅速且畸形的发展,笼罩在东莞的那团乌烟瘴气,却是越来越浓……
至于我为什么会南下?
我爹和我哥离开后,我们家就没了成年的男丁。
那个年代,家里没有男丁,狗遇到了都能冲你叫两声,更别提人。
再加上我娘的死,我便成为了村里人嘴中、人人唾弃的那个克死我娘的灾瘟。
他们大的小的都欺负我。
我奶年岁已高,没法替我出头,我就只能早早地学着武装自己。
他们欺负我,我就打他们!他们人多,我就逮住带头那个往死里打!打不过就咬!
直到我按照我们那儿的传统,算得上成年了的那天。
那些经常欺负我的娃,竟抢了我奶冒着大雨,从镇上给我带回来的、新兴起的电炉烤鸭。
那是我第一次吃烤鸭,我奶攒了好久好久的钱才舍得给我买,我也盼了好久好久。
这些我都还能忍!
我不能忍的是,我奶那么大岁数的人了,回来时伞破了,一身明显被摔了的泥泞,坐在堂屋扶着腰,边说边抹眼泪……
这让我彻底的毛了!
我翻出家里的砍柴刀,一头扎进了大雨里!一路找去了带头那娃的家!
那娃家里四五个大人,硬是没有拦住我!
我挥着刀逼开他们!一刀剁在了正拿着烤鸭啃着的那娃的脑门上!
那娃当场就尿了,捂着满是血的脑袋“哇哇哇”地怪叫。
可能是天生性格的原因,我看着他脸上的血,没有一丝儿胆怯,抓过他手里的烤鸭就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嚼。
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鸭,哪怕溅着血!但真他妈的香!
然后我就被一群人放倒了。
也就因为这件事儿,我爹带着我哥回来了。
他也不听我解释,硬拉着我去那娃家里磕头。
我咬紧牙死也不跪,我爹就用棍子打我。
三指粗的竹棍,我爹打断了两根,要不是我哥一直拦着,我可能就要被打死了。
可我不后悔,我觉得我没错!
如果弱小就该被欺负!穷,就该被欺负!我宁愿被我爹打死!
我唯一后悔的,是下手时没仔细看手中的刀!那一刀,用的是他妈的刀背!
后来我爹用一大笔钱解决了这件事。
他把我奶安置在了镇上的亲戚家里,也带着我和我哥一起南下东莞。
九十年代的绿皮火车,过道里挤满了人,又臭又热。
但看着窗外我从未见过的那些高楼大厦,我的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满是兴奋。
我不停地数着那些高楼的层数,惹得四周乘客不停地笑。
我爹也不在乎,就一直冷着脸,只是叮嘱我们晚上把行囊抱在胸前,不要睡死。
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哥就告诉我,他和我爹第一次来东莞时,火车在深夜途经一个小镇停靠,一伙黑匪冲上车,亮着刀子土枪就抢!
那伙人似乎当过兵,办事非常迅速,抢完就下了车,根本没人敢拦他们。
他们也真的会动手,当场就扎了几个反抗的乘客!
要不是我爹把大部分钱藏在裤衩里,就算到了东莞,我爹和我哥也只能去要饭。
所幸,全国各地的两次严打后,兵痞黑匪这种猖狂的团伙已经消声灭迹。
但在深夜,我还是发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们穿梭在车厢里,专挑那些提着或背着行囊的、睡熟的乘客下手。
甚至其中一人,还在一位独行的、打扮时髦的女乘客身后蹭来蹭去。
那女乘客明显也发现了,但僵着身子始终没有吭声。
我哥也看见了,可他却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让我不要管。
他说这绿皮火车上既然有偷包贼,就绝不止我们这节车厢的几个人。
这女乘客被蹭几下,损失不了什么。
但就在前些年,有一伙儿偷包贼在行动时事情败露。
他们聚集起来,控制了两节车厢,还当着所有乘客的面,将一个妙龄少女拖进了厕所……
整整一个小时,那车厢里,都是那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
虽然那火车在下一站停靠时,所有企图混在人群中逃走的偷包贼,都被当地的公安一网打尽,全部枪毙。
但那少女,却再也没有从那扇厕所门里活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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