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事,缙云总觉得恍惚
嬷嬷们总说,她自从出生时也还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却在五六岁的一场大火中磕伤了脑袋,就变得呆愣愣得只会流口水。
人人都说她一辈子废了。
可也是这样一个废人,竟然成了那时的太子妃。
是的,缙云年少时,她家还只是某个小国君的臣子。
她家侍奉的君主并没什么开疆拓土的才能,每每有敌国骚扰边境的战报传来,皆是能忍则忍,窝囊得人尽皆知,连带着百姓们在与他国互市时被占了便宜时都没有底气争执,一口愤懑的气像一口黏痰,吞不下吐不出,卡在喉咙里,恶心得不行。
缙云的父亲与国君是异姓好兄弟,年少时在太学中,他们同吃同住,大抵是因为生母地位低下,从小国君就饱受欺凌,有什么好东西,虽说在让人眼中也不过是些过时无用的垃圾,可也总是有人来抢,就爱看他难受的模样。
彼时就有武将世家出身的缙父来为他出头,打跑那些欺负他的坏孩子,哪怕是天家的王子,缙父也从不手软。
事后也不会得到任何惩罚。
皆是因为缙父的家族是世袭的军候,是陪着开国君主建立国家的肱骨之臣,更是因为缙家掌握了大半个国家的军队,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自己坐上王位,却愿意甘居人下,不过是遵守先祖与先王的约定——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也是因此,王子们的伴读总会是缙家子弟,缙家主母也总会是王室的公主。
世代联姻,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也因此,那时缙云每天只用做两件事。
一是天不亮就起床去王子公主们读书的太学门口发呆,二是因为只会发呆被太学中的所有人欺负嘲笑。
等到那个人来,欺负她的人就赶紧跑了,她便不顾他厌恶的眼神跟在他身后跑,叫他亲亲夫君。
亲亲夫君从来不理她,还加快脚步,冲向书屋中,接受众人的行礼,然后‘砰’得一声摔上门,将她挡在外面。
她就揉揉撞疼的鼻子,乖乖坐在台阶上,听着屋子里传来的读书声昏昏欲睡。
可却仍旧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肯合眼。
因为合上眼睛之后,又会看见那一场恨不得焚尽一切的大火,她和彼时刚刚被封为太子殿下的裴清晏被困在火场之中。
裴清晏的脸被火烤得通红,因为高烧不退的嘴唇此下烘烤之后又泛着心惊的苍白和干裂,怔怔得望着四下被包围的火场,俨然是已经放弃了等死了。
只有缙云还算冷静,搜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个火势不再极度猛烈的地方,拉住裴清晏要冲出去。
却不想屋顶的一块横梁被烧得断裂,直直砸下来,缙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小小的身体直接将才七八岁的裴清晏撞了出去,自己却被砸到了脑袋,虽说万幸没留疤,可醒来却只会呆愣愣得望着众人流口水,又是另外一种不幸。
缙母愁得直掉眼泪,虽说为人臣子保住君主是自己的本分,可一个好好的孩子一生废了,纵然家世卓然,可女儿一生懵懂无知,若父母百年又该如何护住女儿?
国君似乎是个喜欢看话本子的人,平素总看英雄救美涌泉相报以身相许巴拉巴拉一大堆……如今美女救英雄,也定当哗啦啦相报。
他指了被救的英雄裴清晏与救人的美人成婚。
世代联姻,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可年幼性子高傲的太子殿下裴清晏却不觉得。
他的出生,是由父亲母亲期盼了许久,被护国寺的众多得道高僧加持祝福过的,自小便是国家中第一等的高贵,读书是众多王子中第一等的聪慧,姿容自然也是所有儿郎中最第一等的美好,见过他的人无一不惊叹,太子殿下的惊世绝伦。
他在如此被宠爱的环境下长大。
那时节,一家有女百家求,孩子们的婚事都是从很小就开始商讨,小相册子都翻烂了,不是这个看着个儿高了点就是那个看着胖了些……纠结得热火朝天的。
可在全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这里,却是出乎意料得冷清。
精心装裱后的画卷一展开,只露出来个毫无形象坐在门槛儿上,捧着一牙儿西瓜,撅着嘴往外吐了一地西瓜子的小女孩儿。
毫无礼数,又毫无姿容的一个小女孩儿。
近来,太子殿下已经到了儿童发展必定经历的阶段——装高冷时期,这段时期能用一个字回答他绝对不会用两个字,沉默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将画卷来会翻看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别的,难得说了两个字:“玩笑?”
一旁伺候的宫人心想着丫的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姑爷爷我也都见过,现在搁我这儿装什么高冷。
面上却还是笑眯眯得介绍:“殿下不知道,这位是缙将军的女儿,十分活泼可爱。”
可……爱?
裴清晏不知道宫人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普通至极的脸,一点规矩礼数都没有,他也让宫人打听过她的才情,一把字写得狗啃过一样,有下半截儿没上半儿的。
这叫什么可爱呢?
何况,她的父亲掌握着这整个国家几乎所有的军队,只要他想,所有人都不过是个摆设。
他的父王是个傻子,还给这样的人家这样大的权利,还要做国家继承人的妻子,来日要有了孩子,直接一刀砍了他,让幼子继位也并不是不可能。
这样人家的孩子,断不可做他的太子妃,更何况,他并不喜欢她。
报恩有那么多方法,赏赐金银珠宝,权力地位,那么多……
他喜欢与自己相配的美人。
可父王偏要他同她亲近。
一场泛舟湖山的中秋家宴,钟鼓丝竹不绝于耳,清风吹拂过湖面,月色撒在其中波光粼粼的,照在人身上,恍如仙境。
他倚着亭台拈投鱼食儿,想要躲开与家宴上与那傻孩子的相见。
谁知她竟然巴巴得跑过来,见他不理,也没关系,像一条小狗一样,总是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在他的余光中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有时他不得不承认,缙云貌若无盐,可这双眼睛生得极好,流光溢彩,他只看着,便总会生出些许柔软。
可他不愿承认,因此躲避她的目光。
最后被弄烦了,直接起身走进花园。
谁知她真的一直锲而不舍,想要凑到他面前,两条小短腿倒腾得厉害,一定要跟在他身后。
幽长的小径都快到了尽头,他不厌其烦,问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明亮的月色下,这烦人精见他终于停下,最后三步距离直接两步蹦过来,擦擦额头的汗,又像想起了什么,赶忙将双手举高给他看。
小小的掌心中,躺着一块儿被握着太久,被掌心的温度融化了瘫软的白色糖块儿。
裴清晏不解得皱眉,不懂她什么意思。
缙云期待得脸颊红扑扑的:“吃啊,哥哥。”
她摊开手,竟然让裴清晏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在哪儿见过,可掌心却并不应该是那颗融化的糖。
这声哥哥,心口夹揉了不知什么情绪,裴清晏听得莫名心口一窒。
更是因为最近已经到了心理发展的另一个时期——傲娇,下意识拒绝:“本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吃糖。”
缙云却接着道:“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吃糖了?”
然后皱着整张脸,丑得不行:“好惨。”
这真是小孩子的想法。
裴清晏忍不住想。
他可是大人了,才不会吃糖这些幼稚的东西。
他转身往回走。
可半天没等到那笨丫头跟上来,一回头,竟然看到她单脚站在青石板上跳格子,自己一个人盯着影子,竟然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真是个奇怪的人。
可他竟然也并没有出声打断,只静静望着她。
直到觉得该睁眼的时候睁眼,眼前已经是护国寺后一间古朴的僧房。
此时天刚露出鱼肚白,早课的时辰将至,同住的师兄已经起来。
转头看到他醒来,道:“殿下醒了?”
裴清晏敛眸,轻声道:“师兄应唤我法号,皆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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