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和入京太不一样了。
赵长天当时从鞍山来北京的时候,对于一切都还很茫然,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自己。
现在离开北京,万事大吉,小说的事情已经彻底尘埃落定,只等待这一期的杂志上市之后,验收成果。
赵长天心中也像是卸下了一块巨石,再无挂碍。
跟程潇肩靠着肩的坐在火车硬卧上,撕开信封,只见里面一沓崭新的零钱,花花绿绿的,从一分到五角不等。
赵长天哗啦啦的倒了出来,跟程潇一起耐心数了一遍,不多不少,刚好五十块。
如果只是路费和住宿费当然不至于这么多,里面有相当一部分的补贴构成。
但赵长天还真是不知道这个补贴是如何计算的,按理说应该是按照自己在北京的天数,可自己在北京一共才只呆了这么三、四天而已。
不禁是和程潇相视一笑,程潇笑道:“这下子好啦,你可以把那大几百装起来了,咱们只用这个钱就够了。”
赵长天点点头,搂住程潇的香肩,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其实这时期‘人民文学’的补贴制度是每十天一统计,周月茹是真没想到赵长天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这么快就走了。
这些补贴还是她在赵长天刚住进招待所的那一天,去财务室申报的十天补贴。
这是她的失策而已。
火车的轮轨声漫天遍地,车窗外的景物不断飞逝。
由于张家口相比较鞍山距离北京较近,赵长天不用再睡三天三夜了,最多六个小时就可以抵达。
随着时间的流逝,温度逐渐开始上升,这也是程潇第一次切身领教到中原跟东北的气候差距。
仿佛弹指间的功夫,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夕阳如血,满山红光,黄澄澄的庄稼地充满了丰收的味道,风吹麦田,呈现出壮观的巨大弧形。
远望去那可真是美不胜收,程潇紧靠着赵长天的肩膀,心儿沉醉。
六个小时,程潇就这么在观赏美丽秋景的过程中度过。
可她不知道赵长天在想些什么,赵长天的神情始终都很复杂。
火车到站,赵长天牵着程潇的手,跟随着鱼贯而出的汹涌人潮向车站外面走去。
耳畔弥漫着陌生的‘晋语’,赵长天的心情那是既紧张又激动。
一来,他跟赵长瑛那么多年没见,南北相隔,天高地远,突如其来的重逢到底会是怎样的情景,实在难以想象。
二来,他自从重生之后,跟身边的每个人都重聚了,唯独差了大姐赵长瑛。
而前世因为赵长瑛不知道什么原因,跟随丈夫越搬越往南。
最后甚至都搬到了江苏镇江,姐弟俩横跨大半生,终于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而因为总也见不到对方一面,渐渐地也就彻底断了联系。
那是赵长天在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大半辈子之后的一个巨大遗憾。
赵长天按照父母留给他的地址,每靠近一点,紧张的心情便加深了一寸。
尽管对张家口的地形相当陌生,但好在地址详细。
进入棚户区之后,很快就确定了赵长瑛家的具体位置。
看到那是一座相当荒凉、破旧的宅院。
推开院门向里面看时,首当其冲的便是院子里随处乱放的空瓶子。
其中有啤酒瓶、白酒瓶,以及一些廉价香槟的空瓶子,特征是价格都很低廉。
每一批空酒瓶都是毫无规则的码成一座座小山。
除了种植着豆角、黄瓜、西红柿、玉米等常见农作物的菜地,院内较为空旷的地方堆放着烂木头箱子、烂柜子。
整体给人的影响就是一个大写的“穷”。
“咱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啊?你大姐能是住在这儿吗?”
程潇满脸狐疑的看向赵长天。
赵长天环顾四周,道:“不可能有错啊。”
这时突然听见一阵小孩哭闹的声音,由远至近,随风一起飘来:“妈妈,妈妈,小朋友们都骂我爸爸,还说我大伯是个监狱专业户。”
哭声还未落下,只见一个小女孩抹着鼻涕眼泪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蹲在门口台阶上抱头痛哭。
“唉!那你就别跟他们玩儿了嘛,不就好啦?”
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女子红肿着眼眶,快步从屋内走了出来。
几乎是跑着一样的,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声音哽咽的哄着。
这个青年女子的长相其实还算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受到了特别严重的生活摧残,肌肤略显粗糙,满脸苦相。
尤其是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很干净的。
但充其量只能说明她这人很爱干净,因为洗得已经快要看不出颜色了,相当扎眼。
赵长天站在院门口,只这么远远的一瞧,下巴立马抽搐起来。
那张曾经朝思暮想的脸庞,和远望处的这张脸大致相同。
这个满脸风霜的青年女子,正是他的大姐赵长瑛。
“姐!你这是咋了?”
赵长天拔高了声音,快步向赵长瑛走去。
赵长瑛晃动的身体顿时愣住,像是遭受到了轻微的电击一样,缓缓转了过来。
全身突然颤抖起来,神情复杂的望着赵长天,根本不敢想象,眼前这个英俊潇洒、服饰华贵的高个子青年居然是她的弟弟。
这变化也太大了!
“长天?是你吗?长天!”
赵长瑛的声音颤抖着,泪水潸然落下,晶莹泪珠瞬间爬满半张脸。
赵长天呼哧带喘,哈哈大笑着说道:“姐!我从北京坐火车一路来到张家口,坐了六个小时,也想了你整整六个小时!”
赵长瑛微微一愣,旋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小女孩立即停止了哭闹,快速躲到了一边去。
赵长瑛紧紧抱住赵长天,将脸深深埋进赵长天的怀里,嚎啕大哭。
多年来她孤身一人,含辛茹苦的过日子,显然是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积压在心底的难过、委屈、郁闷、不甘,在亲弟弟的怀中,一股脑的有如浩浩江水一般轰然汹涌翻滚起来,将她整个人淹没在这些年的艰难点滴中。
跟着走过来的程潇抿着嘴唇,轻轻拍着赵长瑛的后背,向赵长天瞧了一眼,轻轻点头。
这时飒爽秋风穿长街、绕小巷,将整片棚户区刮得哗啦啦绵响个不停。
天色逐渐晚了,那如鲜血一般的残阳已经彻底落到山的那一边。
赵长瑛的哭声随风漫天飘荡。
赵长天心中一酸,眼睛眯起又睁大,睁大又眯起,咬牙道。
“到底是咋回事儿,你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给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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