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江云初打量完,回头对上了苏景宁的眼神。
苏景宁艰难地开了口:“如今宫外如何?他……怎样了?”
江云初自然知道,苏景宁口中的「他」,指的究竟是谁。
苏景宁进宫之后,江云初去过几次郑府,也听首辅夫人简单提过几句。
不过是郑府已在替八少爷相看亲家,差不多已经看好,只待八少爷中举便可成亲。
但这话,江云初自是不敢给如今状态的苏景宁说。
于是她兜兜转转,只道:“首辅夫人近况我倒可以给你说个明白,但爷们的事,我的确不知了。”
话音刚落,苏景宁的眸子便沉了下来。
“他说若不是我,宁愿一辈子不娶。十三夫人,你说他不娶,我也不侍寝,就这样望着同样一片天,彼此靠着思念过活,也算白头偕老吗?”
江云初不说话了。
如果是这个谎言,让苏景宁在这高墙之中,守着最后一口气活下来。
饶是虚妄,又有何妨?
两人的沉默之中,院外突然脚步急促。
随后便有宫女敲门进屋:“禀小主,国公夫人与国公府严夫人已到储秀宫,请求与小主您说话。”
“快请……”
谁想江云初话还没说完,苏景宁想都没想,便驳了。
“让她们跪着吧。”
江云初不解:“你祖母已上了年纪,怕经不起久跪。”
苏景宁虽还淌着泪,但眼眸却如深渊,没有一丝波澜。
“既然当时那般绝情,任我如何哭、如何求,都还是把我送进那人吃人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如今,她们就该跪我。”
像是一朵最娇艳花,败在了春风之中。
而江云初除了把那一片片花瓣拾起,拼凑,然后镌刻在回忆之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聊,聊到了王府的消夏宴,又聊到了林清意在消夏宴中的失势。
虽是说着轻松的八卦,但苏景宁总能想到以往无忧无虑的日子,泪竟再没停过。
江云初也时不时望向映在门上那两具逐渐佝偻的身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苏小主,您开门吧,臣妇有要事相告。”
门外又传来国公夫人沧桑的哀求。
苏景宁却依旧无动于衷。她看向江云初,故意说些其他来分心:“从第一次见那表小姐,我便知道她终会栽个大跟头。”
“请苏小主开门一见。”
门外,苏景宁的母亲严夫人又重重磕下一头,那闷响穿过禁闭的屋门,直击江云初的的心脏。
“景宁妹妹,你分明知晓做决定的是你的叔伯父兄,又何苦将气,发泄在与你最亲近的母亲身上?”
苏景宁抹去了脸颊的泪,但下一秒,又被眼眶滚落的湿润。
她抬头,看向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
“十三夫人,若不是惦记母亲,我早三尺白绫以求了断,又何苦忍到现在啊。”
屋外严夫人仿佛听见了苏景宁的话,跪着上前挪动了几步。
“囡囡,郑府定亲了,有故人让我给你带句话,若你实在不愿见我们,臣妇将话带到便走!”
“定亲?”
苏景宁恍惚看向江云初,江云初受不住那眼中的委屈,堂皇地低下了头。
安静的那一瞬间,仿佛比永远还长。
“呵,山盟海誓终究都成了空啊……”
江云初不敢相信,苏景宁竟是笑着说出这句话来。
她牵住了苏景宁的手,仿佛若不如此,这朵虽在春天的花,下一秒便要泥泞腐烂。
“说不定他也有苦衷……”
苏景宁的笑,愈发张扬。
像是恨不得将五脏六腑,全笑出来给所有人看。
看她一点不难过,看她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么「开心」。
“十三夫人,他是庶子,就算他死了,郑府也不会掉一滴泪,又怎会逼他成亲?除了不忍孤独终身,他又有什么苦衷呢?”
“只是我以为他多少能坚持一会,哪怕就一会呢?”
江云初说不出安慰的话,只仅仅把那双冰凉的手,护在手中。
“十三夫人,麻烦您替我开门吧。”
江云初松开了苏景宁,脚步沉重,打开了门,眼前国公夫人与严夫人,瞧见江云初也是一惊。
“苏小主,请两位进屋说话。”
两人站起,匆忙进屋,江云初发觉嬷嬷也早已等在了院中,于是也跟着回了万福宫。
到的时候,淑妃娘娘应该也与白夫人、沈少夫人说完了体己话,正聊今年送进宫的秀女中,谁气势更盛。
见江云初进来,淑妃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反而招手将唤到了近处。
“苏御女那边如何了?”
江云初毫不隐瞒:“妾身走的时候,小主正让国公夫人与严夫人进屋说话。”
“苏御女在进宫这批秀女中,本是最被看好的那一个,但她却偷偷在亵裤上涂血,搞砸了这一切。”
江云初不明白淑妃娘娘为什么凭空给她说起此事,却也还是道:“还多谢娘娘暗中照顾。”
淑妃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深沉。
“以国公府如今状态,无论用怎样的方式,都会让苏御女放下心结,再次获宠,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此,还不如借我的手去完成一切。”
如此江云初彻底明白了。
她再次跪了下去:“请娘娘放心,苏小主与国公府,只会把这份情记在白家与您的头上,忠勇侯府决不贪功。”
淑妃娘娘满意地笑了:“所以我总教媖儿与沈氏,要和聪明人多接触呢。”
从储秀宫回万福宫后,未再聊太久,因命妇还要在宫中参加中秋晚宴,故淑妃便让嬷嬷送江云初出了宫。
渐行渐远的马车之中,江云初忍不住掀帘回头去看。
高高的宫墙,将烟花与欢呼藏得密不透风,更将所有女人的怨气,聚集其中。
她放下了帘子,放肆地舒下一口气,又瘫坐在身下的软垫之上,迟迟没回过神来。
回府不过第二日,国公府严夫人便上了门。
一进锦澄院,严夫人便拉着江云初不放,像是多年的老友重逢。
“十三夫人,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国公府的恩人!之前认我们在储秀宫磕破了头,小主都从未开过门相见。若不是您相劝,想必小主也不会那么快松口。”
余光中,江云初看见了一直守在门边的丁香。
“还是淑妃娘娘心善,将苏小主的困境看在眼中,又打探出宫外之时苏小主与我交好,才特意将我召进宫去开导苏小主呢。”
严夫人依旧握着江云初的手不放:“淑妃娘娘大恩大德,国公府自然记在心中,只是十三夫人,我还有一不情之请,还忘夫人不觉我唐突。”
江云初想了想,抽回了手,才又正色道:“直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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