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一心想嫁到勋贵人家去,却不知那高门大户也不是好混的。倒不如嫁去赵家。赵大人如今不仅升了四品的官,官途坦荡,家中财力也不可小觑,就是花上万两白银养一个戏班子都不带眨眼的,更何况是对自家儿媳呢?”
“你若嫁过去了,他们二老对你有愧,你往后啊,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了银子,还管丈夫做什么?”
顾惜微丝毫不为所动:“姐姐如今胡编乱造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强了。一个分不清是泥巴还是屎的傻子,都能让姐姐吹捧得跟金子似的!”
顾明棠一本正经地:“妹妹此言差矣。你当我为何不喜那吴仲亨?一个初出茅庐的书呆子,即使考中了进士,还不是连座漂亮宅院都买不起。也就是外人看着风光,里头的艰辛,只有自己人才知道。”
“这样的人家,我是断然不想嫁的。”
顾惜微很想大骂她虚伪,吴表叔那样饱读诗书的年轻才俊,人长得又俊朗,怎么会有姑娘不想嫁?可顾明棠的确是不喜欢吴表叔的,很不喜欢……
一时间,顾惜微看明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看傻子的神情。
顾明棠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站起身,长长叹了口气:“我言尽于此,妹妹若能听得进便听,若听不进,我也没法子了。只盼着七妹妹快快开悟,别让我和祖母忧心才好。”
等明棠走了,采薇上前给顾惜微倒茶,小声嘟囔:“那赵老爷要真能拿出上万两白银去养戏班子,小姐嫁过去,好像是比吴公子这样的穷书生好一些。”
“你也被她忽悠了?!”顾惜微大喊道,把采薇吓得手一抖,手背溅到了茶水,连忙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奴婢,奴婢没有……”
顾惜微瞥了采薇一眼,心烦意乱地:“滚出去。”
采薇退下后,顾惜微盯着明棠带来的血燕,心头却浮起一团疑云。
赵老爷从前在江西南昌任通判,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养戏子?
赵家的情况,她是了解过的。那赵夫人娘家也不过就是盖房子的工匠出身,难不成……
顾惜微思绪飞转,眼睛突然一亮。
……
平南巷吴家宅院。
这日吴仲亨从翰林院回到家中,刚下马车,就瞥见门外的一颗柏树后闪过一个人影,当即厉声喝道:“是谁?给我滚出来!”
半晌后,一个柔弱的身影从树干后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吴仲亨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顾惜微。
她裹着一身黑色的披风,一张苍白的小脸隐在兜帽下,比上回见面时消瘦了许多,差点有些认不出来了。
吴仲亨扫视了一眼周围,见四下无人,才走过去问:“你来做什么?”
顾惜微来前特意哭过,哭得眼眶泛红,看起来更招人怜惜一些。她抬起头,咬了咬下唇,娇声道:“表叔,我真的不想来打扰你,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吴仲亨并没有兴趣听她哭哭啼啼,更不想和她再牵扯上关系,严肃地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赶紧回去吧。”
说完,抬脚就要进门。
顾惜微心下一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他们要把我嫁给赵家的傻儿子!”
吴仲亨有听母亲提起过,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正准备吩咐门房赶人,顾惜微又往前走了一步,飞快地说:
“表叔,我不想嫁去赵家,我听说那赵老爷前些日子花了上万两银子买了一个戏班子,兴许是收了贿赂,你可否帮我想想办法和都察院检举他,赵家出了事,我就不用嫁过去了。”
“求求你了表叔,就算不为了我,于你的仕途也是有益处的。”
吴仲亨拧紧了眉头。这个七小姐,还真是胆大包天,朝堂上的事也是能随便说的?
那赵武章先前在江西赈灾,可是得到过老师和刘首辅的赏识的……
吴仲亨眸光一暗,忽然想到什么。片刻后,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说:“你回去吧,这样没有证据的事,以后不要再乱说了,小心害了你自己。”
顾惜微不甘地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吴仲亨却已经进门了。
……
谢临从刘世贞的府邸出来,坐上青帷马车,正准备要回衙署去。
去年南直隶先是闹水灾,到了冬天大雪又下个不停,百姓一年的收成都不好,赋税又尤其重,许多地主便趁机拿粮兼并了百姓的土地。
今年春天缓过来一些后,刘世贞就下令要在南直隶清丈田亩,勒令地主归还农民田地。可旨意二月底才传达下去,就不断的有地方官勾结大地主,扰乱秩序,暗中与朝廷作对。
刘世贞做事惯来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沙子,当即命人一层一层地查下去,谁曾想,竟查到了淮安府知府姚广汝的头上。
这姚广汝是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姚广溥的亲弟弟,姚家在淮安本就是名震一方的大地主,到头来,都是自己人在查自己人,能有结果就奇了。
刘世贞对姚广溥不满已久,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他。可姚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又背靠靖远侯一党,岂是那么容易铲除的?
若不能一击毙命,让对方瞅到反扑的机会,麻烦可就大了。
谢临望着马车上的羊角宫灯,想起刘世贞拍着他的肩膀和他说的话。
“仲卿啊,这个天大的好机会,咱们可势必要把握住了,只要姚家一倒,靖远侯在内阁便是孤立无援。到时候你进内阁,还不是老师一句话的事?”
想到这,谢临面露疲倦之色,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车身突然晃动了一下,随即停了下来。
“什么人?胆敢拦朝廷命官的车驾?!”
“弟子吴仲亨,有要事求见恩师!”一道十分响亮的声音在并不算宽敞的巷子里响起。
吴仲亨穿着一身棕灰的细布直裰,伏跪在地,双手朝上捧着一封厚厚的信。
自从鉴画那天过后,老师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和他谈论过时政了。
吴仲亨知道老师对他很失望,可他实在是不甘心,不甘心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叛了死刑。
只能用这种法子,来放手一搏,希望能重新赢回老师的信任。
护送车驾的谢晋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知该不该去通报谢临。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马车里传出动静,正要赶人,一只修长如玉骨筷子的手却挑开了车窗帘子。
谢临坐在车内,往地上看了一眼,神情漠然。“什么事?”
吴仲亨听见谢临低沉的声音,内心激动不已,面上竭力保持着冷静,将手里的信抬高了一些。
可等了半晌,谢临却并未示意护卫去接,只是看着他。
吴仲亨左思右想,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凑到车窗前,低声道:“前不久弟子偶然得知,新任的太常寺少卿赵武章私下花了上万两银子买了一个戏班子,疑心其曾贪污受贿,于是便暗中调查。”
“结果却查到这个赵武章的夫人娘家有位表兄,早年在江西福建一带走南闯北,做些小本生意,去年竟突然入了楚王的麾下。”
“正好弟子儿时有一个故友,家里在江西有个商号,他告诉弟子,他们运货时常走的那条山路,常年土匪猖獗,可打去年九月开始,那帮土匪竟突然不见了踪影。他深感疑惑,背地里仔细一查,发现那帮土匪竟出现在了楚王府附近,着实怪异。”
毕竟事关重大,吴仲亨不好将话说得太明白。
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屈尊去结交一帮土匪流氓,江湖术士,其目的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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