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终于醒啦！”
晚上快九点钟，余桂英才缓缓苏醒，终于让众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当时大家都忙着摆龙门阵，没人注意到她是何时闭上的眼，直到她的小外孙跑来找她玩，见她一动不动，怎么叫都叫不醒，吓得哭了起来，众人这才发现。
慌乱之下，大家还以为她去了，好在有徐图这位专业人士在，只看一眼便知，她只是陷入了昏睡。
徐图提议，先把她送回家，再观察一下，如果第二天还不醒，就送医院。
幸好没等到第二天，一直守在床边的徐图也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探余桂英的脉搏，并轻声问：“姑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想喝水吃东西吗？”
一听这话，留下来陪伴徐图的林画赶紧倒来一杯温水，递给了徐图，徐图又试着喂给余桂英。
余桂英喝了两口水后，浑浊的双眼逐渐有了神采，但她看徐图的目光却透着疑惑，“你是…秀芬？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又糊涂了！”
旁边的游翠芬无奈嗔笑，随即对其他人解释道：“我妈现在就是这样，时不时记忆退化，一会儿把图图认成秀儿，一会儿又把秀儿认成我。”
“姑婆，我是徐图，秀芬的女儿，你忘了，最近都是我在照顾你的。”
徐图还是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喂她水喝。
但不同的是，徐图不再像之前那么乐观了。
以她的经验判断，姑婆这是有了去世的先兆。
“去世的先兆？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离开姑婆家的路上，林画得知徐图的推断后，既担心又疑惑。
徐图蹙着眉，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想从他的身上汲取些暖意，他干脆抽出胳膊把她搂进了怀里。
“呼……”
吁了一口气后，徐图才缓缓说道：“根据我的经验，外加理论知识，可以总结为几点。”
“一是看神经系统，如果老人经常出现意识迷糊，甚至是意识丧失的情况，变得嗜睡，偶尔还昏迷，各种反射活动、肌张力明显在减弱或消失，同时无法认出家人，就连简单的交流也很困难的时候，就要做好准备了。”
“二是看呼吸系统，这种就体现在明显的症状上，像是发热，喉咙的痰鸣音比较重，痰液粘稠，咳不出来，呼吸比较浅表，或者出现呼吸暂停，叹气样呼吸等等这些症状。这种到最后有可能出现窒息的症状，导致老人窒息身亡。”
“姑婆昏睡那几个小时里，我就在观察她的呼吸，她虽然没有出现呼吸暂停的情况，但呼吸比较浅表。”
“三是看循环系统，比如血压下降，心率减慢，心律失常等等，这些症状，姑婆一直都有。”
“四是看肾功能，临终前，老人的肾功能通常会衰竭，表现为少尿或者无尿，进而出现肢体的浮肿，恶病质的状态。大便也可能变得稀少或呈现异常颜色。”
“前段时间我帮姑婆进行过二便常规检查，检查的医生就让我做好临终护理的准备。”
“五是看皮肤变化，由于临终前血液循环变差，皮肤可能会变得苍白或发蓝，尤其在手脚末端。而且姑婆长期卧床，皮肤会更加干燥、脆弱。”
“六是看体温变化，老人临终前体温调节能力通常会下降，可能出现低烧或体温降低的情况。”
“除了这些，食欲也会下降，到最后吃不下东西，不过这一点还没出现在姑婆身上，可能是牙齿没掉光的缘故。”
“嗯，姑婆吃水果还行。”
林画点点头，说道：“你说的这些，其实姑婆中的不算多。”
“是！但慢慢地，就会多了……”
徐图的声音越来越小。
随即，她望向头顶的月光，喃喃道：“太阳总会落下，我们要学会接受。”
林画也抬起了头，他发现今晚的月亮明明是满月，却并不亮，可能是被云层遮蔽了，透不出光。
蓦地，他搂紧了徐图，“那就赶在太阳彻底落下前，好好拥抱眼前的暮景吧！”
……
“姑婆，我又来啦！”
此后的日子里，林画只要休息，就陪同徐图来看望余桂英，有时遇上他休息，徐图要照顾其他老人的时候，他就自己来，或者陪同徐图的爸妈一起来。
“是小林呀！”
今天正是三个人一起来的，余桂英一眼就认出了林画。
“放寒假了吗？”
闻言，三人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林画走过去说道：“放了，就是放了假，才能来看你嘛。”
余桂英点了点头，然后又露出了迷惑，“你是…林文栋的儿子吧？”
林画眨眨眼，扭头向余秀芬求助。
余秀芬飞快在脑中搜寻了一遍，终于想起林文栋是谁了，连忙替林画接话：“是呀是呀！小林就是他的儿子，是不是觉得不像啊？”
林画在心里苦笑，爹突然变了。
余桂英仔细端详着他，点点头，“是不像，小林像他妈妈。”
“对！我更像我妈。”林画笑着颔首。
余桂英又道：“你妈妈现在好吗？”
林画点头，“好着呢！”
“她的病好了吗？”
“呃…已经好了。”
“那就好，让她好生保养身体，别跟你爸计较，你爸这辈子是没救了，让你妈自个儿过好就行，这把岁数了，离不离都一样，就当在守寡吧。”
“好…好……”
二人就这么鸡同鸭讲了半天，余桂英又睡过去了。
“没电了。”徐建军说道。
“噗！”
另外二人哑然失笑。
“这样也挺好。”
余秀芬还是那句话。
她走到床边，替余桂英把被子掖好，又轻抚着她满是皱纹的脸，鼻子有些酸，但眼中却满含笑意。
“我大姑这辈子真挺不容易的，我大姑父死得早，她小儿子又不省心，还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活了一辈子，都没走出这么个破地方。”
“但临到头，还有小辈子惦记着，没让她孤零零地，也算一种弥补吧。”
咚咚——
就在她感慨万千时，房门被敲响了，林画赶紧去开门，很快认出来者是老二家的其中一个女儿，他们之前在家宴上打过照面。
“是小林吧？哟！五妹五妹夫也在？我出来办事正好在附近，就想着过来看看大姑。”
林画随即给对方倒来茶水，而后给徐图发去了消息：【我终于知道你妈在家里排第几了。】
徐图：【第几？】
林画：【老五。】
徐图：【她告诉你的？怎么聊到这个了？】
林画：【你某个姨来了，是老二家的大女儿，我忘了是几姨，她叫你妈五妹。】
徐图：【三姨，她来看望我姑婆吧，真好，姑婆家现在越来越热闹了。】
家宴过后，大家从徐图那里得知了余桂英的情况，便隔三差五来看望她，让原本冷冷清清的家里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如果遇上余桂英清醒的时候，大家就坐下来跟她摆会抽象的龙门阵。
要是见她昏睡着，便和屋里其他人聊聊她的情况。
大家似乎都已经做好了她随时会离开的准备，而老余家也这期间变得无比团结、和睦。
渐渐地，余桂英昏睡的时间比她清醒的时间多，但每次看到有人来，还是会强撑着意识，跟对方闲聊，即使已经不记得对方是谁了。
“你是轩轩吧？”
这天，徐图的亲小姨带着女儿和三岁的外孙来看她了，她开心地拉着小孩的小手就不放。
小孩呆萌地望着她，“我是乐乐…我是轩轩。”
他本来想说自己不是轩轩的，可被外婆一个眼神警告，立马改口，看得一旁的徐图哭笑不得。
“轩轩啊，已经读幼儿园了吧？是水厂幼儿园吗？”
“是。”
小孩子不懂，但小孩子知道怎么讨好这位老人家，所以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有问必答，句句回应。
而余桂英则在他稚嫩的脸上看见了许多个孩子的影子，有她侄儿小时候的模样，也有她孙儿的样子，甚至，还看到了儿子小的时候。
这一刻，她仿佛正经历着人生的走马观花，忆起了好多从前的人和事，有高兴的，也有悲伤的，有错过，也有遗憾…但最终都化为一股青烟，在她眼前消失了。
唯有眼前的孩童面庞，逐渐清晰起来。
“老幺呀，长大后少喝酒，知道吗？”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怔在当场。
只有小家伙乖乖点头，“知道。”
“乖！”
余桂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让你姐姐们带你出去玩吧，妈累了，想睡一会儿。”
“好的。”小家伙还是乖乖点头。
随后，余桂英就躺下了，小家伙笨拙地帮她掖好被子，还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糯糯地说：“我一定听大人的话。”
这一幕，让众人红了眼眶。
唯有余桂英扬起了唇角，心满意足地跟随等候许久的死神离开了这个让她眷顾的世界，离开了爱她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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