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贝勒的话,让陈文心和四阿哥,都感到精神一振。
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出,要设法阻止索额图。
难道他不知道,索额图一倒,他就绝没有希望登上皇位了吗?
他知道。
陈文心愣了愣,问道:“你真这样想吗?”
二贝勒点了点头。
“如今朝中的风气成了什么样子,人人自危,谋求大位。地方多番政务,都互相推诿不肯解决。再这样下去,大清的江山社稷就要毁在索额图手上了!”
他曾是皇上一手培养大的太子,对江山社稷,有着更为清醒的认知。
没有什么,比天下更重。
听了二贝勒的话,陈文心当真舒了一口气。
她原先还担心,二贝勒便是受索额图威逼利诱,去谋夺大位,皇上也会迁怒于他。
到时候秋后算账,他必然要受更大的折磨。
想不到他这样懂事,心怀天下,又认得清利弊得失。
“皇额娘知道,你绝不是索额图那般的乱臣贼子。听闻你和他大吵了一架,我们都觉得你是不肯做那样的事情的。”
她说的我们,自然还有四阿哥。
二贝勒朝着四阿哥一望,心中百味杂陈。
明明应该是劲敌,四阿哥却一直信任他,帮助他。
今日陈文心请他入宫来,或许也有四阿哥的功劳吧?
他不禁苦涩一笑。
四阿哥朝他轻轻点头,“二哥,我佩服你。”
佩服他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能放弃眼前的皇位。
佩服他大义灭亲的决绝,能够勇于反抗索额图。
佩服他今时今日的镇定,冷静。
二贝勒一笑,“佩服我做什么?或许是在那个冷清的贝勒府里,闭门思过真的有效,大彻大悟了罢?”
“反倒是我该佩服你,皇阿玛把大位托付给你,必然有他的慎重考虑。你能担得起这天下的担子,为苍生谋福祉。”
兄弟两个的手紧握在一起,陈文心热泪盈眶。
这些孩子,她都替皇上找齐了。
一个个还是原来的模样,经历过这一场暴风雨的洗礼,甚至比原来更加成熟。
于是三人谈论起来,索额图近来的动向。
有些事陈文心知道,二贝勒不知道。
有些事二贝勒知道,他们反倒不知道。
正好互通有无。
索额图是个简单粗暴的人,没有那么多阴诡的心思。
像是花金银来贿赂镶蓝旗这种事,还真像是索额图的作风。
陈文心不禁一笑,“到底是多少金银,二贝勒可知道?”
二贝勒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的木箱子,统共五个。”
这么多?
陈文心盯着二贝勒比划出来的大小,心中涌起一个狡黠的念头。
等皇上回来了,把索额图抄个家,只怕国库的银两就有了。
她想着想着,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奇了,索额图给镶蓝旗送银子,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二贝勒和四阿哥哪里能想到,一个被皇上从吃货锻炼成“财迷”的人,走到哪儿都想着开源节流。
银子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啊!
没有银子,江南的河堤拿什么修?
西北的干旱拿什么救?
大清几十万、上百万的大军,拿什么养活?
现在她明白了。
就拿索额图,还有他手底下那一干大臣来开刀,起码可以养活一支大军。
“陈额娘,你在想什么?”
她想得太过入神,四阿哥不禁出言提醒。
陈文心笑道:“我在想,索额图可真有钱。如果收拾了他,把那些银钱用来救治灾民、填充军饷,岂不正好?”
二贝勒哭笑不得,“皇额娘想得是好,可如今索额图之势,未必能敌得过。更别谈能够把他的银钱,拿来为国公用了。”
如果可以,那自然最好。
陈文心胸有成竹,只是关于皇上的事,暂且还不能告诉二贝勒。
免得他和索额图接触的过程中,露了马脚。
“索额图的势力再强,没有你,他那一群大臣便是群龙无首。难道他索额图,还想自立为帝不成?”
便是当年的鳌拜也没有这样的胆子,索额图自然不会。
二贝勒想了想,“皇额娘要儿臣怎么做?”
“让你在乾清宫大殿之上,当着众臣的面表态,你可愿意?”
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二贝勒的身上。
只要他主动站出来,表示他遵循密诏,拥立四阿哥。
那索额图就没戏唱了。
这同时也意味着,二贝勒将不再有机会登上大位。
让他亲口在所有人面前,放弃那个全天下人都想得到的位置……
他会愿意吗?
二贝勒忡愣良久。
“儿臣……当然愿意。就怕索额图他……”
“没关系,明日早朝你就上殿来,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大臣们。皇额娘也会去,不会让索额图对你怎么样的。”
陈文心柔声安慰,二贝勒总算坚定了起来。
“好,悉听皇额娘吩咐。”
夜色深沉,小桌子亲自护送二贝勒出宫。
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是二贝勒的小得子,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那是陈文心特意为他准备的,他一贯爱吃的宫中的点心。
是他在那个冷清寂寥的贝勒府里,吃不到的。
一轮朦胧的毛月亮挂在天上,二贝勒的黑色披风,看起来有些阴郁。
小桌子亲自扶他上了马车,看着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车上,小得子打开食盒,不禁笑了起来。
“贝勒爷,都是您从前在阿哥所的时候,最喜欢的吃食。皇贵妃娘娘真是有心,都记得清清楚楚。”
二贝勒看了一眼,不禁伸手拈起一块马蹄糕。
“那是皇后娘娘。”
小得子吐了吐舌,“是,皇后娘娘待贝勒爷真好。”
“她待所有的阿哥、公主,都很好。你瞧瞧五弟,在翊坤宫养得又壮实又机灵,可爱得紧。你再瞧瞧四弟,和他自己的亲额娘德妃都没有这么好。”
“便是恭王叔的两个女儿,还有裕王叔的温宜公主,哪个没受过她的照拂?”
看她如今,心中只有皇上的密诏,愿意扶立四阿哥便可见一斑。
换做这宫里任何一个女子,可能都想把那个位置,留给自己的孩子。
不是她腹中那一位,也该是五阿哥。
这样,才不会多一个圣母皇太后,来和她争权。
说到底,陈文心行事的作风和宫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权衡事物看的不是利弊,而是公理道义。
小德子嘿嘿一笑,“皇后娘娘人又美心又善,阿哥公主们都喜欢她,她对阿哥公主们也都好。别说是爷了,就是待我们这些奴才都是极好的。”
从前,整个宫里,宫人们都挤破了头,想往乾清宫靠。
皇上政务繁忙脾气大,时不时爱骂奴才来出气,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可是皇上越骂,挨骂的奴才就越有体面。
所有人都恨不得,往乾清宫去让皇上骂一顿。
小打小骂算得了什么?
只有权力是真的!
可是到了后来,大家渐渐发现,还是翊坤宫更好。
翊坤宫的奴才,过年的时候,能得一块金子。
嘿,那可是金子啊!
别家的嫔妃,顶多给个中空的金锞子。
逢年过节拿出来一比较,总是翊坤宫的赏赐最厚。
这种厚不单单体现在银钱上。
一顿午膳菜做多了,陈文心会特特分赐给宫人们,让他们也尝尝鲜。
到了夏天天热,冰镇的酸梅汤和冰西瓜,那是可劲地赏。
天热不让奴才在太阳地下当差,天冷也不让在冷风口里当差。
只要她看得见想得到的,都会尽量为旁人着想,让大家都欢欢喜喜的。
想着想着,好像就明白了。
除了她,这后宫的嫔妃之中,还有谁配当这个皇后?
二贝勒一块马蹄糕下了肚,心情轻快了许多。
再看小得子一脸心有戚戚然,揶揄道:“怎么?皇额娘待奴才好,本贝勒待你就不好了?”
“贝勒爷当然好,贝勒爷天下第一好!”
小得子狗腿地拍着马屁,二贝勒不禁一笑,朝他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就你话多,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如今在贝勒府,他主仆两个也算是相依为命了,故而二贝勒悄悄进宫,也就带了他一个。
小得子当然知道,这是对自己莫大的器重。
他吃了二贝勒这块糕,心中暗暗想着,不论二贝勒日后会是皇上还是庶民——
他这辈子就跟定二贝勒了。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
小得子招呼一声,“贝勒爷,咱们到家了。”
说罢便当先跳下了马车。
二贝勒坐在马车里头,久久等不到小得子伸过手来,扶他下车。
他不耐烦道:“好奴才,敢跟爷开玩笑了是不是?再闹爷就真恼了!”
话音刚落,外头伸进来一只手,二贝勒搭了上去。
这一搭,他很快地察觉出了不对。
小得子是个年轻的太监,皮肤光滑,手也纤细。
而递进来的这只手,几乎比小得子的手粗了一倍,搭上去油腻肥厚。
他迅速收回了手,一脚踹开了车门。
眼前站着一个胖大的人影,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二贝勒,你这大半夜的,是从哪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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