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直到次日一早,前线的信终于传回来了。
这封信不是军中文书写的,更不是吕宗写的,而是带着明黄色小旗的。
显得格外郑重。
传信回来的士兵高高举起手来,快步奔入殿中。
朝上一众文武大臣眼睛发直,目光都落在那一点明黄之上。
陈文心也愣愣地看着,面色表情不动,只有扶在金座上的手,握紧了指节。
生死吉凶,皆系于其上。
噗通一声,那士兵跪倒在地。
“皇上御笔,请皇贵妃娘娘亲启。”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给他们这些大臣看了?
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皇上为什么忽然御笔亲书,还传回信件只让皇贵妃看?
难道是身体好了,有力气写字了?
也有人觉得不对。
可能是大限将至,辞世之信,故而御笔亲书,庄而重之……
端的看皇贵妃的态度了。
一群老眼昏花的大臣们,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陈文心,恨不得从她脸上盯出花来。
小桌子从士兵手上接过信,用拆信刀裁去了封条,这才递给她。
她忙将信封屁股朝天地倒过来,抖了抖,雪白的信纸落在手间……
她纤手一滞,不急着打开。
而是幽幽地抬起头来,朝底下看了一眼。
众人齐刷刷地低下了头,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看,只是使劲瞪着眼睛用眼角余光观察。
身在朝中混成人精的大臣们,早就练就了一身低着头也能瞥见为上者神情的工夫。
炉火纯青。
陈文心打开那信,一目十行地扫过,面上先是一动,像是下一刻就要笑出来。
众人一惊,难道是皇上病愈了?
没想到下一秒,陈文心忽又皱起了眉头,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
最后,她似乎不敢置信,又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众人屏息以待,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
陈文心愣愣地从金座上起身,将那封御笔亲书的信揉成了一团,捏在了手心。
这一捏,索额图的心也像被她放在手心捏紧了似的,揪了起来。
皇上到底是治好了,还是没治好?
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她就那样愣愣地走下来,倾城面容上,慢慢地流下一行泪。
一众大臣恍然大悟。
看来,皇上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索额图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看来,明天他们就能开启密诏,提前做准备了。
而以陈希亥为首的大臣们,惴惴不安,纷纷鼓动陈希亥去讨一句准话。
毕竟皇上病危的消息没从陈文心口中说出,那便算不得真。
有人忽然道:“传信的那个士兵呢?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就算不知道皇上是否病愈,只看军中其他患病的将士是否痊愈,不就知道这金鸡纳霜有用没用了吗?
被这一声喊提醒的大臣们,再不顾什么颜面,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找那个士兵。
最后,殿中只剩下陈希亥和纳兰明珠。
“陈兄不去翊坤宫问问皇贵妃吗?”
“纳兰兄不一同去问那士兵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一个面容镇定自若,一个带着一贯的笑意。
彼此眼神相接,看出了许多和平时不同之处。
这些日子里,彼此的动作,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纳兰明珠先开口道:“有何可问?若是本官所料不错,明日的早朝,皇贵妃便会带众臣去开启密诏。”
要是皇上病愈了,直接宣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藏着掖着不肯说,必然不是好事。
那一行眼泪,像是谁没看见似的。
陈希亥不置可否,“既然纳兰兄都这样说了,还让本官去问什么?”
“陈兄不同,眼下皇贵妃必是六神无主心力交瘁,陈兄是皇贵妃的亲生父亲,总该去为她开解一番,顺便……”
“顺便什么?”
纳兰明珠打了个哈哈。
“近日宫中的侍卫,布防是越来越严密了。陈兄总该和皇贵妃商量商量,万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如何应对才是。”
陈希亥点了点头,“那纳兰兄呢?”
纳兰明珠一愣。
“万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纳兰兄又打算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纳兰明珠笑得近乎谄媚。
“自然是与陈兄同仇敌忾,你我两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嘛。”
这话若放在前几日,陈希亥还是信的。
那时纳兰明珠急得拉着他,问他密诏里头到底是哪位阿哥,大有他不说出来就死缠着的架势。
最近这几日,他显得对此事毫不关心。
以纳兰明珠一贯的心性,利字当头,怎么会忽然就不关心了呢?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问题。
陈希亥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那一番话,能够说动一只老狐狸。
他轻叹一声,“纳兰兄,好自为之。”
眼前这种危急时刻,人人自危,他也没有理由劝说纳兰容若站在他这边,应对索额图等人可能的异动。
纳兰明珠眸光一闪,敛了笑容。
“你我两家是姻亲,这是斩不断的关系,陈兄只需如此记着就好。”
他要搭上惠妃和大阿哥,倘若成事,也能为保全陈家提供一分筹码。
否则以陈家如今的煊煊赫赫,他日新君上位,必然是容不下的。
想到此处,不禁心内一叹。
若是皇上走之前,将陈文心册立为皇后,那就好了。
皇贵妃与皇后,看似一字之差,相去不远,在新君即位之后,就会产生天壤之别。
祖制从没有规定,新君即位要册封先帝的皇贵妃为太后。
那是仅有皇后能享受的殊荣。
纳兰明珠离开之后,还是留了个心眼,去找那个传信的士兵。
他被安排在侍卫所歇息,一众大人便朝侍卫所去了,等纳兰明珠到的时候,只见几个相厚的大臣一脸失望而归。
“怎么说的?”
他忙留住一个人问道。
那人摆摆手,“别提了,这回是真的……唉,天不佑我大清啊,皇上一代明君,怎会……唉!”
看来皇上的真的凶多吉少了。
再往后,只看到索额图带着一干人,面露喜色地走来。
皇上尚未驾崩,这些人的喜色已经藏不住了。
饶是纳兰明珠自认是无情之人,还是被这群人的嘴脸恶心到了。
他主动朝索额图迎了上去。
“索大人,看您面色喜气洋洋,那士兵一定说皇上病愈了吧?”
索额图的表情,忽然像吃了一把苍蝇那么难看。
良久,他臃肿的面容才慢慢调整过来,装出一副沉重的神色。
“何尝喜气洋洋?本官这是伤心得控制不住神情了。上天无眼啊,别的将士吃了那药,好了多半。可是皇上病得太重,已经药石无灵了……”
他使劲揉着眼睛,妄图揉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纳兰明珠这老狐狸,不就是想抓他一个闻皇上驾崩而笑的大不敬的罪名吗?
他偏不让他得逞!
索额图的说法,和纳兰明珠猜想的差不多。
“那咱们身为人臣,是不是就等着明日密诏公布,确认储君了?”
毕竟还没有皇上驾崩的消息正式传来,他只能说储君,而不能说新君。
索额图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凑近纳兰明珠耳边。
“你以为你那点小花招,本官不知道?别以为那密诏上面,写的就一定是大阿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眼下只能凭本事见真章了。
纳兰明珠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反唇相讥,“便不是大阿哥,也绝不可能是二贝勒啊。”
一个废太子,曾经风光无限,一朝被废,便成了最不可能成为新君的人。
索额图被他这样讥讽,面上过不去,加重了声音道:“所谓密诏,是真是假,尊或不尊,那还两说。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说罢一拂袖,带着众人大步走开。
纳兰明珠仍是笑着,眼底寒意顿生。
要是真让索额图得逞,只怕将来不管是陈家还是他纳兰家,都没有好结果。
他脚步一转,向着阿哥所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陈希亥还是没能控制自己的脚步,也朝着翊坤宫而去。
方才他与纳兰明珠的对话,总让他觉得隐隐不安。
要说索额图预谋生事已久,纳兰明珠也未见得就能安安分分。
他原是叶赫那拉氏一族,与惠妃的母家沾亲带故,必然是支持大阿哥登基的。
他在朝中经营多年,手底下也不是没有人……
朝臣们各自结党营私,毫无秩序,真是令忠良之臣心中隐痛。
可惜皇上走的时候把黄机、王熙一干人都带走了,现在朝中敢于直言的人就更加少了。
明日那封密诏若是不能让人满意,只怕陈文心,会率先成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朝翊坤宫而去。
远远的,对面走来一个女子的身影,穿的并非寻常宫装,倒像是个外命妇。
这身影看着,还有些眼熟。
陈希亥放慢了脚步,微微眯起了眼睛看。
直到那女子走近,他才看出来,竟是纳兰玉露。
纳兰玉露见到他也是吃了一惊,“公爹,你怎么在这?”
话毕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朱红宫墙,方知已到了翊坤宫外。
她一路行色匆匆,竟然连走到翊坤宫了都没发现。
陈希亥狐疑道:“你进宫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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