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果然有人支撑不住,昏倒在了翊坤宫外。
“来人啊,快请太医,阿布那昏倒了!”
守门的小太监成日家无事,就盯着这些大人们观察,早就看出这个阿布那快不行了。
一个老头子胡子一把,跪在地上东倒西歪,不出一刻钟准要倒下。
所以他在一刻钟之前就通知小桌子了,小桌子笑着给他掏了一个荷包,“这是白露姑姑赏人用的,轻易可不拿出来。”
小太监千恩万谢。
这翊坤宫谁不知道,白露姑姑袖子里的荷包,那可是打赏主子跟前人用的。
像是太医、内务府总管或是李公公,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得到。
今儿小桌子赏了他一个,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故而,宫门外响起鬼哭狼嚎之声时,早有准备的小桌子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诸位大人嚎什么嚎?也不怕惊着皇贵妃娘娘的胎?”
索额图理直气壮地爬起来凑上去,“你没看到阿布那大人昏倒了?还不快去请太医!”
小桌子淡淡地看他一眼。
“奴才就管翊坤宫的事,翊坤宫外的,呵呵。”
索额图觉得他笑得阴阳怪气的,心中不忿,“大胆奴才,难道你要看着阿布那大人就这样倒在这?!”
“大人慎言啊,奴才可是翊坤宫的奴才,不是大人的奴才。阿布那大人昏倒了,这不正好吗?皇贵妃娘娘说,诸位大人是来死谏的,难道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索额图无言以对。
嘴上说是,他心里当然不这样想。
死?要是死了,他还管谁做皇帝呢?
死了那些荣华富贵就享受不到了,人进了棺材什么都没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二贝勒当不上皇帝,他也得赖活着!
小桌子说罢,朝着翊坤宫的侍卫和小太监们吩咐道:“都听好了,谁也别给阿布那大人叫太医。大人们要死谏,咱们做奴才的可不能帮倒忙!”
说罢头也不回,径自进了宫门,留下门外一众大人们手足无措。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都投向了索额图。
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皇贵妃不敢让咱们死吗?
你看看你看看!
我看她是恨不得咱们早点死,省得来烦她!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没有人帮着叫太医来,他们只好自己把阿布那扛到太医院去。
有帮忙抬的,也有在旁跟着吆喝的,一下子又去了大半的人。
索额图愣愣地朝身后一看,萧条的落叶被秋风卷下,他的身后已经只有七八个人了。
他一屁股坐到了脚后跟上。
有人慢慢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索大人,要不咱们也……”
索额图没有同意,也没有了骂人的力气。
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烧饼,凑到嘴边啃了一口。
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掰了一半递给身后那人。
那人受宠若惊,接过索额图的半个烧饼,愣在了那里。
小桌子回去一传话,寝殿中主子奴婢,上上下下笑倒了一片。
“桌公公好威风啊,连当朝一品大员都敢不买账!”
“就是,从今儿起啊,只怕朝中没有人不认识咱们翊坤宫的桌公公了。”
“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陈文心笑得捂住了肚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轻蔑道:“索额图一定以为,有人昏倒了,咱们就会忙不迭地请太医来,生怕他们有事。”
事实上,陈文心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是啊,小桌子那么一说,只怕吓得他们以为,主子恨不得要他们的命。”
白露掩着嘴笑,众人又笑了起来。
小桌子被她们笑得不好意思了,便道:“嗐,我哪有什么威风?还不是主子教的!主子说了,只要咱们见死不救,那些大人们就不会跟索大人齐心了!”
他们跟着索额图在翊坤宫外跪请,无非是希望借着索额图“老相”的颜面,能够让陈文心交出密诏,将来扶持二贝勒登基,他们就有从龙之功。
权力的诱惑是无限的,即使老得胡子花白的老大人,也想来凑一脚。
他们老得快死了没关系,这从龙之功可以荫及后辈嘛!
没想到从龙之功遥遥无期,反而是他们自己就快要死在翊坤宫外了。
这种亏本买卖,想想也知道做不得。
“小桌子,你让人继续盯着。要是我估计得不错,那些去了太医院的大人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
“除非倒了索额图,那些大人们才能心里平衡些。”
陈文心正想着,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外探头招呼小桌子。
小桌子退了出去,那小太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小桌子掩着口笑着进来。
“主子,索大人是倒不下去了!”
“怎么说?”
“他在宫门外吃烧饼呢,满满一兜子的烧饼,和剩下的几位大人分着吃了。”
吃烧饼?
陈文心不禁一笑,“成了,咱们不用费心了。索大人吃完烧饼,自己就会走的。”
……
等到第三日,翊坤宫外果然空空如也了。
追随索额图和佟国维一派的大臣们几乎都不上朝了,别误会,不是罢朝抗议——
是实在瘫在床上起不了身了。
有起得了身的也不敢起来,生怕消息传到索额图耳中,让他记恨。
索性就在家里躺几天吧,等索额图起来了,他们再起来上门问候。
那么多人临阵脱逃呢,法不责众,看他索额图想计较谁!
朝堂之上,气象清明了许多。
不单是因为索额图的这一闹虎头蛇尾,现在彻底结束了,更重要的是南怀仁找到了治愈皇上病情的金鸡纳霜,那个叫做马扎的洋和尚已经在宫里安顿下来了。
据说运载着金鸡纳霜的那艘航船,今日就能在广东沿海靠岸。
两广总督得到了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安排下属各府各县注意码头,各处都不得放过。
见两广总督紧张万分的模样,底下人也猜到了几分。
如果只是部分士兵感染了病情,他身为封疆大吏,何必如此着急?
想来是有贵人染上这病了。
各府各县的首官亲自到码头监督,阵势宏大,令人议论纷纷。
“这是抓走私还是什么?怎么那么多穿着官服的都来了?”
码头上来往的商船和力夫议论纷纷,待一艘船靠岸后,便有官府差役上前盘问。
进港的航船排成了一个队,依次进入。
后面的一艘船上,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举着望远镜,朝着码头上看来。
随后他眉头一皱,朝着身后的人用蹩脚的中文说道:“这是怎么回事?那种衣服,是你们大清的什么人?”
身后一个留着长辫子的买办上前,用他手中的望远镜看了看,笑道:“不用担心,那是官府的人。”
“官府?”
那个洋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官府才担心。我们的官府,有时候也打劫老百姓的财物!”
他这是第一次带领船队,从遥远的法国来到大清,对大清的情况一无所知。
买办笑得有几分自豪之色,“不必担心,我们大清和贵国不同,我们的官府不打劫老百姓。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都以礼相待。”
那个洋人半信半疑,“那好吧,咱们就靠岸吧。”
船只靠岸之后,一个身穿官服的文吏上前,查问道:“你们这艘船是从法国来的吗?”
那个洋人犹豫地看向买办,买办点了点头。
“是的,尊贵的大人,我们是法国来的船。”
文吏朝后一点头,另一个衣袍看起来更加贵重的官员上前,亲自问他。
“这艘船是远航号么?你们的船上是不是有金鸡纳霜?”
买办吃了一惊,赶上来道:“大人,这确实是远航号。至于有没有这什么金鸡……小民也不知。”
那大人哼了一声,“不知?那就去查,本官即刻就要知道!”
此药事关重大,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故而这大人说话的口气强硬了些。
洋人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就生气了,求救地看向买办。
买办耐心解释道:“船上可有金鸡纳霜?大人们想要金鸡纳霜,要是有,你赶快拿出来。”
那洋人哭丧着脸,“我就知道,全天下的官府都是一样的,都要抢老百姓的东西……”
“哎呦,快拿出来吧!再晚可就难说话了!”
那洋人认命地命底下人把金鸡纳霜找出来,待看到那物外头厚重的木箱写着鬼画符一般的法文,另有汉文名写在一旁时,一众官员眼前一亮。
那上头的汉文,分明就是金鸡纳霜四个字!
“好,总算是找到了!快,命最好的士兵骑上汗血宝马,快马加鞭送往前线!”
眼看着自己的货物就这样被人夺走,洋人气得嘴里冒出了一串令人听不懂的咕噜话。
那大人这才有空注意到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些东西,是要给马扎和尚的吧?”
和尚洋人听不懂,马扎他倒是听懂了。
“大人,你认识马扎神父?”
“放心吧,这些金鸡纳霜是他自愿交出来的,你和他都会得到皇上的赏赐,日后往返法国与大清,本官保证你畅通无阻!”
那洋人眼前一亮,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的上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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