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这一战大胜而归的恭亲王拔营回到后方。
他正想和自己的两个哥哥炫耀一番,顺便把大格格毫发无损回来的消息告诉他们,却见军中一片愁云惨雾。
“本王大胜而归,你们怎么这幅模样?”
他随手抓来一个参将询问,那人面色难看,好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脸,“王爷大胜而归自然是好事,只是……”
恭亲王暴脾气上头,“只是什么,快说!”
“皇上他……病倒了。”
皇上躺在大帐之中,身上盖着厚厚的狐皮,额头上一阵阵地冒冷汗。
自他五岁得过天花之后,几乎就再也没有得过什么病,这种生病的感觉,对他而言格外陌生。
浑身乏力,四肢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
他御驾亲征,是来前线振奋军心的。
怎么能反倒成为别人的拖累?
他很想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却没有半点力气。
病来如山倒,区区两三日,他竟真的倒下了。
大帐哗啦一响,恭亲王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赶了进来,“皇兄!”
他若不是亲眼看见,皇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怎么也不敢想象士兵们说的是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一旁的吕宗叹了一口气,“皇上得了一种怪病,不仅是皇上,军中这两三日又不少士兵都得了。下官实在查不出这是什么病,正在翻阅医术尝试各种方法。”
煎药,扎针,乃至是拔罐都尝试过了,在那些患病的士兵身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吕宗束手无策,只能给皇上喝些祛风散邪的药,拖了这几日,越来越严重。
“可曾报过京中了?”
吕宗治不好的病,未必就没有人能治得好。
“京中太医众多,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还有民间,说不定民间有偏方可以治疗也未可知。”
吕宗道:“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回报京中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信传回来。”
他那张粗黑的脸,比起恭亲王离开的时候,显得更加黑了。
丑了大半辈子,全靠医术了得才能在太医院有一席之地。
要是皇上在他手上有个好歹,那他就晚节不保了……
“常宁。”
病床之上,皇上从厚重的狐皮之下伸出手来,恭亲王连忙赶上去握住他的手。
好冰!
初秋季节,他盖得这样厚实,却两手冰凉。
恭亲王心中酸涩,低声应道:“皇兄,我在这呢。我打了大胜仗回来,你知道了吗?”
皇上苍白一笑,正要说什么,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皇上!”
众人围了上来,皇上咳得面色发紫,连连摆手。
“吕宗在这伺候,你们都出去吧……”
他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和臣子,看到他这副模样。
恭亲王还要说什么,衣裳被人扯了一下,“你刚从前线回来,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他一转头,看到裕亲王冲他摇了摇头。
他只得出了大帐。
“二哥,你拉我做什么?皇上都那样了,咱们出来做什么?”
“那你在里头能做什么?”
裕亲王瞥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会行医治病似的,你没看出来,皇上不想让咱们看见他这副模样吗?”
恭亲王总算想明白了。
皇上天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向身强力壮,哪里受得了这个呢?
不仅是受不了病痛,更是受不了旁人的目光。
他御驾亲征离京千里,是来打葛尔丹的,没想到还没见着葛尔丹,他自己就先倒下了……
“皇上那边咱们着急也没用,该打仗打仗,该休养休养。我知道你这次出征大胜,详细什么情形,你再跟我好好说说。”
裕亲王拍了拍他的背,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走上前来。
“二伯。”
女子一福身,抬起头来,竟是远嫁准格尔的大格格。
裕亲王一时愣在了那里。
“好你个常宁,怎么不声不响把大姑娘抢回来的?也不吱一声!”
裕亲王大喜过望,打量了大格格一番,见她衣饰华丽行动自如,想来并没有受委屈。
大格格笑道:“二伯别怪我阿玛,他想给您和皇阿玛一个惊喜,没想到……”
她朝大帐之内探了探,“我能进去看看皇阿玛吗?”
她听到先前裕亲王赶恭亲王出来的话了,不敢确定自己现在能不能进去。
裕亲王道:“快进去吧,你皇阿玛看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一定很高兴。这一高兴呐,说不定病就好了!”
裕亲王说的夸张,但众人都附和着他的吉利话。
不管怎么样,但愿皇上能好起来。
大格格进了大帐,裕亲王一下就拉下了脸来。
“胡闹!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报?还有什么没报的,快快说来!”
……
皇上在前线骤然得病的消息传回京中,引发了一阵恐慌。
乾清宫大殿之上,众臣如同一团没头苍蝇,说什么都有。
“诸位静一静,听本官一言。”
陈希亥道:“当务之急是派遣太医赶往前线,和吕宗一同为皇上诊治。依你们看哪几位太医去方好?”
“太医院里还有哪位太医比吕宗好?皇上这些年走南闯北,从来没有离过他。路上但凡有什么小病小恙,他都治得好,这回怎么就治不好了?”
连吕宗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还有哪位太医敢接手?
这一去要是皇上不治而亡,他们岂不是赶去陪葬吗?
纳兰明珠眉毛一挑,“诸位太医倒是说句话啊!你们不说,就让其他大人举荐!”
呸,这个不要脸的老狐狸!
朝中有和太医交好的臣子,自然不会举荐他们去送死。
和太医交恶的倒是可以举荐他们陷害他们……
可惜并没有谁和太医交恶。
他们家中亲眷但凡有个小病,求着这些太医还来不及呢,谁敢跟他们交恶呢?
一时又是一片沉默。
陈希亥朝底下扫视了一眼,“既然诸位太医都默认想去前线,那除了瓜太医带着副手在宫中为皇贵妃安胎,其余的都去!”
都去?
一时间太医们叫苦连天。
“下官年老多病,只怕还没到前线,一把老骨头就累死在半道上了,下官万万不能去啊!”
“下官也不能去啊!下官的医术差吕院判太多了,去了也没有用!”
“下官就更没用了,去了只能浪费军粮,多添一双筷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一个个争着抢着喊自己没用,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有人道:“既然太医们都不行,不如在民间张贴榜文,召集民间方士去吧?”
又有人道:“不妥!这样一来,岂不是全天下都知道皇上得了重病?”
陈希亥道:“民间张贴榜文是要的,不过不能说是治皇上的病。军中不是也有其他士兵患病吗?就说是去军中治疗的。”
早有禀笔的翰林退下去写榜文,陈希亥待要说什么,只听殿外跑进来一个眼熟的太监。
“奴才奉皇贵妃娘娘之命,前来宣旨。”
竟是小桌子。
“传皇贵妃娘娘懿旨,即刻将皇上的病状写成文书,在京中搜寻洋人,治疗皇上此病。”
这一道旨意宣读下去,百官哗然。
“不让太医去看诊,也不让民间方士去治病,找洋人做什么?”
“洋人知道什么?洋人还能比吕太医的医术更高明吗?”
“就是,这皇贵妃娘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小桌子咳了一声,又抬起眼皮一扫,他是内宫中除了李德全以外最得脸的太监,自有一番威严。
“诸位大人请慎言!皇贵妃娘娘既然这样说,必有其用意。娘娘说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陈老大人、纳兰大人,即刻传旨去办!”
百官不敢再妄自议论,纳兰明珠听这道旨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看着陈希亥。
陈希亥面无表情,“就照着皇贵妃的旨意去办,越快越好!”
没想到陈希亥如此果决,连商量的时间都不给,就直接下了命令。
有人鼓足勇气喊道:“陈大人,你不能因为皇贵妃是你的嫡亲女儿,就这样相信她的话!皇贵妃深居后宫懂什么?要是皇上有个万一,她能负责吗?”
陈希亥一眼扫去,“大人还请慎言,皇贵妃也是你能轻易非议的?”
又朗声对朝臣道:“皇贵妃她自在闺中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聪明灵慧,和其他女子都不同。否则皇上也不会让她教授阿哥们算学,谁再敢说皇贵妃身居后宫懂什么这种大逆不道之言,本官就不客气了。”
他看起来还是一副斯文书生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叫人战栗。
方才对这道懿旨议论纷纷之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有什么办法?
皇上走的时候把朝政托付给了陈希亥和纳兰明珠,纳兰明珠这个老狐狸,从前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现在好了,直接倒向陈家扶都扶不起来了。
陈希亥说着,正了正顶上的顶戴花翎。
“请纳兰大人在此主持,务必将皇贵妃的旨意妥善安置下去。”
“陈兄,你去做什么?”
“本官亲自去见皇贵妃,一定会给诸位一个合理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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