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的表态并没有让佟贵妃放弃对此事的纠缠。
她以为是陈文心怀有龙胎恃宠生娇,才敢对她如此放肆。
唯独没有想到,陈文心敢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她并不理亏——
也许她想到了,只是她不想承认,也不想放过唯一一丝能夺回凤印的希望。
她果然将此事闹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正在前殿和大臣们商议政事,听闻佟贵妃求见,殿中诸大臣一时面色古怪。
皇上下意识皱了眉,到底是顾念着臣子的心意,让李德全请佟贵妃去了偏殿。
“诸位先在殿中歇息片刻,朕去去就来。”
佟国维听到皇上的话,不但没有高兴,反而一脸忧愁。
皇上肯去见佟贵妃,代表对佟佳氏一族的情谊,这是好事。
可前些日子,皇上听说勤妃身子不适,直接就把众臣都驱散了,据说一整日都没再回前殿。
人比人气死人,这真是天差地别。
佟贵妃坐在偏殿下首位置,看到皇上从正殿大步迈进来,忙起身迎接。
“臣妾请皇上圣安。”
皇上尽量放缓了语气,“起身吧,贵妃特特到前殿来找朕,有何要事?”
前殿是皇上处理政事的地方,大臣们总在此处集结,皇上忙得不可开交,就连陈文心都不会主动到前殿来。
有陈文心做表率,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擅自见驾?
最多也就是派贴身的大宫女,送一盏补气明目的汤羹来罢了。
佟贵妃面上有些讪讪的,“臣妾知道不该随意来此处打扰皇上处理政事,只是臣妾实在有要紧之事,不得不奏。”
“说罢。”
皇上压下性子,松了松筋骨,慢慢地喝一盏茶。
“皇上可知道静恪公主嫁妆之事么?皇上把凤印交给勤妃,勤妃竟然私自添补了公主的嫁妆物品,若不是臣妾偶一查看,还不知道此事。”
“哦?都添补了些什么?”
佟贵妃一听这话越发精神了起来,看来皇上的确不知道此事。
“这是嫁妆单子,皇上瞧瞧,比起先帝在时和硕公主的礼单,多了五十个侍卫,二十个纺织针线等匠人,五个厨子。并头面、绸缎、木具……”
“如今国库空虚,皇上都在为军饷发愁,勤妃竟然把银钱浪费在公主的嫁妆上,真是天理不容啊!”
皇上放下了茶,嘴角的弧度有些古怪。
他很想笑,又不能真的笑出来,只好憋着。
佟贵妃——几时落到这步田地了?
她是当真不知道其中隐情、在宫中连几个探子都养不起了吗?
还是她自以为抓到了陈文心一点点把柄,就想来攻击她……
若说从前的佟贵妃是有心计的,那现在的佟贵妃,未免过于天真了。
就像是垂死挣扎,明知道自己无力回天,还是想凭借皇上那稍稍转好的态度,搏上一搏。
真是痴人说梦。
皇上终于是没忍住,欠缺风度地笑出了声。
“皇上……你笑什么?”
佟贵妃被他笑得不知所措。
“朕在笑贵妃,怎么连实情都不知道,就到朕面前来告状了?”
他的神色冷淡了起来,和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勤妃为静恪公主添置的那些嫁妆,是从她翊坤宫的例银里扣下的,并没有花国库半分半厘,贵妃可放心了?”
佟贵妃愣了愣。
怎么可能?
若是花的勤妃的梯己银子,为什么她安插在内务府的人没告诉她?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佟贵妃很快反应过来,问道:“如今各宫的开支都减少了,便是用勤妃的梯己银子,也添不了这许多嫁妆啊!”
“勤妃的梯己添不了这许多,那恭亲王的梯己添得了么?”
佟贵妃惊讶地瞪大眼,“恭亲王?”
静恪公主是恭亲王所出,他要用自己的银钱替公主添妆,这也是合情合理……
她银牙紧咬。
为什么,为什么她对此会一无所知?!
难道她说话已经不好使了吗?这宫里上上下下,都被勤妃收服了吗?
陈文心这个狐媚子!
“贵妃若是不信,今日恭亲王妃她们似乎就在静恪公主那里,贵妃大可去问问。若无旁的事,殿中大臣还等着朕。”
说罢抬脚便走,佟贵妃忙开口阻拦。
“皇上——”
皇上强压着不耐烦,转头看她,“贵妃还有什么事?”
起初,他是出于安抚佟佳氏一族的心态,对佟贵妃转好了态度。
及至后来小佟佳氏进了宫,他才明白了佟佳氏一族的态度——
他们已经不再看重佟贵妃了。
这样想着,又觉得佟贵妃十分可怜,再看她日渐形销骨立,更是不忍伤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归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佟贵妃知道再以嫁妆之事为由,是说不通了,又想到了另一个对策。
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枯瘦的面皮拉扯着,似乎再用力些就会扯破。
而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皇上,勤妃对臣妾说,她腹中怀有龙胎。龙胎可是大事,再让她操劳宫中内务,若是对龙胎有损,岂不得不偿失?”
皇上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企图。
佟贵妃这一世,大概就陷在争权夺利之中了吧?
自己的身子成了那样,她还念念不忘,要从陈文心手中夺回凤印。
真是讽刺。
皇上淡淡一笑,“贵妃的身子,一到冬夏就几乎下不得床,如今春暖花开,还不趁着这时节好好歇着?勤妃的龙胎尚小,况且还有惠妃她们帮衬着。”
“何况如今是住在园子里,又不在宫中,一应事宜都从简,也累不到哪去。吕宗替贵妃养着身子,可有说什么不曾?”
皇上一提到她的身体,佟贵妃就觉得心底一处柔软了些。
她也忘了前头的提议被皇上拒绝的事,只柔声道:“多谢皇上关心,吕太医说臣妾的身子正在好转,到了今年夏日,便不会似去年那般畏暑热了。”
她进宫十几年,和皇上好好说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这不代表她不渴望。
皇上听到好转二字,只觉得讽刺。
更讽刺的是,他点点头笑道:“那就好,到夏日贵妃身子若好些了,那时勤妃的身子也不便了,再把凤印交回贵妃手中。”
皇上主动提到凤印的事,无疑给了佟贵妃极大的鼓舞。
她费尽心思想从陈文心手里夺回凤印,没想到皇上只要她身子好转,就会主动把凤印给她。
她不禁欣喜若狂,面上还强装镇定地退了下去。
一个不妨头,她差点错了路走到正殿去,看到一群顶戴花翎的大臣才回过神来。
她总不能说,自己高兴坏了所以走错了路吧?
只好补救道:“诸位大人连日辛苦了,本宫见大人们精神有些憔悴,稍后命人送些百合莲子羹来,请大人们喝了好打起精神处理政事。”
佟贵妃这番话说得怪怪的,真想给他们送什么吃食慰问,尽管送便是了,怎么巴巴的自己还来提醒一番?
心里是这样想,众大臣嘴上还是客气,“多谢贵妃娘娘挂念。”
拱手礼行毕,一抬头就看到了佟贵妃的模样,不禁吓一大跳。
这真的是佟贵妃吗?
听说她近一二年病痛缠身,怎么也想不到,竟然苍老成了这副模样!
瞧瞧那面皮,枯黄得像是老杨树,和与她同岁的皇上站在一处,简直像两辈儿人。
怪不得皇上这般厌弃佟贵妃。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个眼神,似乎都知道了对方在想什么。
而佟贵妃丝毫不觉,很快又走出了正殿。
只有佟国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瘦得像一把干柴,心中有些酸涩。
那股酸涩很快被他强压在了心里,面上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他必须得镇定。
为了佟佳氏一族的荣辱,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进殿之后,众臣还未从震惊之中缓过来,纳兰明珠先问皇上,“贵妃娘娘来求见,不知是不是后宫有何大事?”
皇上坐在御案后头,笑道:“勤妃身怀有孕,自然是大事。”
既然此事已经被佟贵妃知道了,再隐瞒着反而叫有心人钻了空子,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
底下一阵哗然。
陈文心入宫承宠这么些年,一直未能怀上龙胎,甚至有些传闻说是她身有隐疾。
说不准就像当年汉朝的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一般,为了以美色诱惑皇帝,不惜让自己无法生育。
当然,比这更可怕的猜想都有,不过都被皇上一力弹压下去了。
如今陈文心怀上了龙胎,还正正好是在十七岁的妙龄,不禁又让人有另一种猜想。
这分明是皇上怕她过早生育伤了身子嘛!
当年赫舍里皇后是为什么早逝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一时间众臣纷纷恭喜皇上,恭喜完了皇上又恭喜陈希亥和陈文义,连纳兰明珠都恭喜上了。
没法子,谁叫他即将是陈家的姻亲呢!
陈希亥只是摆摆手笑笑,纳兰明珠有样学样,两个人都低调得很。
佟国维站在一旁,面上神情僵硬,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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