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拦住郑氏的手,对着她无声地摇摇头。
郑氏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又不敢用力去拉她,只能任凭她跪着。
一个头磕到地上,陈文心道:“女儿不孝,叫父亲母亲悬心了,还要二老行如此大礼。”
在她看来,儿女跪父母使得。就算儿女身居高位,也没有叫父母下跪的理。
陈希亥忙叫曾氏去扶起她,口中急道:“你身上还带着病,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起身,先回房休息。”
曾氏也劝慰道:“娘娘快些起身吧,别叫老爷夫人为难。”
陈文心见着陈希亥苍老的模样,不由得就流下了眼泪。
“都是女儿不好,为了一己私心,叫父母不宁。”
若不是她想要出宫而夸大病情,陈希亥怎么会急得头发都白了呢?
再看郑氏,先前养得珠圆玉润的身子,又清减了许多。
“傻孩子,只要你平安无事,母亲比什么都要欢喜。”
其实陈希亥给皇上的那封信并不是真的,那是陈文心特意写了给皇上看的。
她同时让内宫侍卫带去太和殿给陈希亥的信里,还有一封写明了事情的原委。
只说她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想借机归家省亲,舒散心情。
陈希亥和郑氏急的不仅是她的身子,还有她急于想离开皇宫的处境。
如果她在后宫之中,已经到了一种非离开不可存活的地步,那就太危险了。
陈文义在旁劝道:“父亲母亲,给念念准备的听雨阁凉爽,不如咱们都到那去说话,也方便她歇息。”
“好,好。”
陈希亥眼眶泛红,强笑道:“那听雨阁着实有趣,你见了一定喜欢。”
郑氏和陈文心这才各自止了眼泪,曾氏搀扶着郑氏,白露搀扶着陈文心。
母女两个一行走一行说体己话,郑氏默契地没提宫里的那些事情。
只问她现在身子如何,吃的什么药之类的。
陈文心更为关心陈希亥的身体状况,也和郑氏谈论这事。
“皇上把吕宗派来了,晚些时候叫他给父亲瞧瞧,好生调养才是。”
郑氏道:“何必麻烦?我是知道你父亲的,他不过是心病。”
她说着也笑了,“今儿见着你这銮舆的气势恢宏,他这病就好了一半了。”
陈希亥所日夜悬心的,不过是陈文心在宫中失宠,日子难过。
单看省亲这一事上,皇上又是御赐念心园的牌匾,又是以妃位仪杖送她出宫。
还把皇上惯用的太医院左院判吕宗,都派来给她照料身子。
想来皇上的心还是在她身上的,那么陈文心住在园子里的这些时日,她一定要好好劝劝她。
她年纪小小就成为后宫中炙手可热的嫔妃,有些事情想的、做得不周到,也是寻常。
这样想着,郑氏的心也就宽了下来。
她时常和亲朋好友家的夫人们攀谈,也会说到女儿和姑爷不睦之类的话题。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家也管不了许多,只能趁着女儿归家的时候好生教导她几句,让她学会夫妻相处之道。
从前郑氏往宫里去的时候也说这些,只是那时她和皇上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哪里愿意听这些?
郑氏便也说的少,如今是要好好和她说道说道了。
一行人在园中穿花过柳,只见园中花影缤纷,香烟缭绕。
只见一条清澈见底的清流,势若游龙,蜿蜒而上。
两边的石栏上,皆挂着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在阳光的反射下如银光雪浪。
难以想来到了夜间点起灯,会是怎样的美妙景色。
园中满是柳杏诸树,枝叶繁茂,果实累累。
陈文心见着便道:“那杏儿长得甚好,一团团黄灿灿的。”
陈文义原在前头带路,闻言停下来,转头看她。
“这园子里诸般曼妙景色,我真该为其呜呼哀哉!”
她一愣,随即陈文义笑道:“你这眼睛里就看得见吃食了,早知道就不要种什么柳树了,全种桃李杏多好。”
陈文义这一打岔,众人不禁笑了,连陈希亥和陈文仁都笑了起来。
陈文心道:“胡说,这别的树木,我也是会欣赏的。”
众人沿着那条清流往下游走,只见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大池塘。
池中荷花盛开,水荇纵横。
最难得的是一双红顶仙鹤,高高细细的双脚踩在潭水中,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
岸边还有螺蚌羽毛制作的盆景,一路行来令人心旷神怡,犹如置身仙境。
“这池塘是天然的,还是穿凿而成的呢?”
陈文心倚在石栏边,一边看口中一边问着。
她分明知道答案,还这样问。
陈文仁答道:“这是天然的池子罢?瞧里头都是活水。穿凿成的池子,可没有这样的形态。”
这池子的边缘形状不规则,看起来的确像是天然的。
陈文心笑道:“大哥,这是谁和你说的?莫不是穿凿的池子,非得弄成方的圆的,好来显示他凿得精准吗?”
陈文仁就是这样的实心肠,可他并不愚笨,经过陈文心这一说也明白了。
“念念的意思是,这池子是人工穿凿的,刻意凿成一幅天然的朴拙模样?是了,父亲说过,大巧若拙。”
陈文心噗嗤一笑,“父亲说的对,不过这池子啊,就是天然的。”
陈文义笑着摇头轻叹,“大哥被念念戏耍了多少回了,总是不长记性。”
其实陈文仁何尝是不长记性?
只是陈文心所说的话,他总是下意识地相信罢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面色微红,引得曾氏在旁看着也忍不住笑了。
一开始她嫁进陈家的时候,也觉得陈文仁不如陈文义。
陈文义是弟弟,生的比陈文仁好些不说,还功绩显赫。
他是京城中所有待嫁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是个翩翩风采的天子近臣,平定匪乱的英勇将军。
以她的身份配不上陈文义,能嫁给陈文仁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嫁给了陈文仁以后,越发熟悉了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嫁错人。
陈文仁生的眉清目秀,不和陈家这两个妖孽一般的美人比的话,在寻常人之中绝对称得上英俊。
他待人谦和有礼,对长辈礼敬有加。
——无论是陈家的长辈,还是她曾家的长辈。
她的多少手帕交,和家中远近亲疏的姐妹都羡慕她,能嫁到这样一个男子。
光是看他对权势比陈家差许多的曾家人如何礼敬,便知他是个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两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结合,婚后彼此两心相悦,愈发如胶似漆。
陈文心只一眼便看见了曾氏的笑容,这是一个生活幸福的女子才会露出的笑容。
可见她和陈文仁婚后生活十分和谐。
况且,陈家的长辈也十分亲和,丝毫不苛待新媳。
郑氏待她如亲生女儿,陈希亥又是个品格端方的人,一个正三品官员府上连个妾侍都没有。
她父亲尚且养着两三个妾侍,陈希亥不仅不纳妾,连寻常男子流连烟花柳巷之事都不曾听闻。
陈希亥提升了官位之后,也没有纳妾之类的念头。
郑氏上回入宫悄悄和陈文心提过,陈希亥和她说过,劝她不必在这一方面上心。
说是郑氏为陈家诞育了四男一女,而且个个都是在家孝顺,在外不输于他人的好孩子。
这是大功一件,他不会再添什么偏房妾侍来搅乱家中的和睦。
陈希亥这想法很是透彻,只看那些家中有妻又有妾的人家,是怎样的后院暗斗就知道了。
除非是为了绵延子嗣,否则纳妾这种事情,就是用来糟心的。
陈希亥有此想法,陈文仁自然跟从。
这样家中一团和睦,她便放心了。
陈文心笑道:“大嫂嫂比几个月前见到时,更显得风采动人了。”
曾氏生得不算十分美貌,尤其是和陈家的人相比。
陈家的容貌基因是出了名的好,打从陈希亥和郑氏便可看出,年轻时一个英俊一个美貌。
到陈文心这一代更不用说了,除了她和陈文义这两个出了名的绝色容颜,陈文仁也甚是俊秀。
底下两个小的陈文礼和陈文信还未长成,小小年纪也有着不俗的清俊容貌。
她去过阿哥所多次,给阿哥们授课之时他们两也在。
作为皇子侍读,在众位皇子中间,他们的容貌也丝毫不输。
因此曾氏有些羞涩,“姑奶奶说的哪里话,在陈家,我是最丑的了。”
曾氏作为新嫂,还不好意思像陈文义他们那样,直接叫陈文心的字。
毕竟她是宫中的嫔妃,地位不凡。
可她口口声声叫自己大嫂嫂,曾氏若是再叫她娘娘,就显得生份了。
所以她只当陈文心是普通的嫁出去的女儿,称呼她一声姑奶奶,既尊敬又亲昵。
曾氏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丑,陈文心忍俊不禁。
“没想到大嫂嫂还有这样好诙谐,我只当大嫂嫂是个最端庄严肃的。”
郑氏笑着安慰曾氏道:“哪里丑了?这个模样,配大郎还不是正好么?”
大郎说的就是陈文仁了。
陈文仁不好意思道:“是了,若说丑,和二弟跟念念相比,我也是个丑的。”
陈文信和陈文礼也叫嚷着自己丑,引得郑氏好一通笑。
陈希亥瞧着自己的几个儿女和儿媳说笑着,不由得面上露出了笑意。
人近老年,能够看着子孙承欢膝下,说说笑笑,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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