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里正说菜色,陈文心总想吃些荤腥,皇上怕她又不消化,便只说些清蒸茄子之类的。
二人讨价还价许久,终究是陈文心占了上风。
毕竟喝了两天白粥的人可是她。
皇上想的是,有自己陪着她一起用膳,节制着她不让吃多就是了。
天色尚早,皇上起身,道:“你再歇会儿,不许出去乱跑。晚膳时分朕再来。”
皇上这是要回去批折子了。
她点点头,皇上带着李德全回了正殿。
她这里正无聊着,好容易皇上走了,哪里还躺得住?
“白露,咱们出去逛逛吧。”
白露见她要起身,忙把衣裳拿过去,口中道:“主子消停会儿吧,您这几日说了多少回要出去逛了?皇上哪回允了?”
可皇上这不是走了么?
陈文心这傻话还未出口,心里已经想明了。
皇上虽然走了,他在园子里的耳目还多着呢!
佟贵妃的打探皇上一下子就知道了,但皇上肯定是不会揭穿的。
不完全是为了彼此的脸面,也是因为揪住了这一个探子,还会有更隐蔽的探子。
倘若逼得她探听不出任何消息了,她也许就会采取更极端的方式。
这不是皇上想要的。
按陈文心的想法,皇上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既然不喜欢佟贵妃探听他的事情,在知道佟贵妃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就应该严厉地告诉她,制止她。
可他没有,他这种暗中掌控一切的方式,是在养狼。
亲手把一条狼养大,一直给她人肉吃。
明知最终是要打死她的,那时才告诉她:朕不喜欢吃人肉的狼。
不知道是皇上这性子别扭,还是这就是帝王的御权之术。
她也懒得想,佟贵妃已经在皇上身边吃了十来年的人肉了,现在告诉她皇上的心思,她未必会改。
就算她现在能改也来不及了,皇上早就心灰意冷了。
不能出去,到水榭那儿坐坐总行吧?
出去围猎那几天,水榭已经按照她之前的想法改造好了。
她一回来就在屋子里养着,还没来得及去看看。
这回白露没有反对,她伺候陈文心穿上衣裳。
就这么些日子,夏天已经彻底过去了。
白露拿来的是宫中尚衣局新制的妃色掐肩挖云外衫,里头是按着她先前做改良旗袍的款式制的裙子。
她拿到手上一摸,竟是绸面夹棉的。
走到院子里还是被冷风扑了面,白露替她紧了紧披风的带子,她笑道:“哪里就这么冷了。”
她不禁想起自己初入宫的日子,热得她不知怎么办好。
储秀宫里不愁吃喝,再好的也没有了,幸好有个桂嬷嬷给她送些冰镇果子酸梅汤什么的。
第一次侍寝,在皇上的乾清宫里才第一次感受到冰山,竟然是那样凉爽。
皇上恩赐她随时可以向内务府要冰山,她也没客气,让内务府每日送上好几次。
她在屋子里把白露他们都聚着,让他们也乘乘凉。冰山上堆满了瓜果,第一次皇上瞧见冰山尖尖上立着一个大西瓜,还笑了……
她还叫小桌子小椅子比赛砸西瓜,只是现在她身边就剩一个小桌子了。
这些仿佛还在眼前,一晃眼就需要穿夹棉衣裳、裹披风了。
她忽然想到,小桌子一个人在她身边实在是有些孤单。
白露可以和白霜说话,白雪和白霏又是一组,只有小桌子孤孤单单。
她晚上就该和皇上说说,给她派几个太监来和小桌子作伴,哪怕一个也好。
走到屋子后头的水榭,彩色的纱幔随着秋风高高扬起又落下,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走到水榭之中,果然是比外头要凉上一些。
湖水就在她脚下,隔着一层木台,发出细微的波澜水声。
她一会儿摸摸这条白色的幔子,一会儿抓抓那条粉色的。静静站在水榭之中时,那些纱幔会被风吹动拂到她脸上。
痒痒的。
白露见她这样欢喜,也道:“主子的主意真好,这些幔子挂起来真好看。”
她扑哧一声就笑了。
白露哪里知道,她这个想法是从在现代看过的电影《青蛇》里来的。
那一幕她印象至深:青蛇和白蛇在她们法力幻化的宅子里,深夜闲谈。张曼玉饰演的青蛇在水中调皮地滑动,王祖贤饰演的白蛇半躺在水台上,风姿绰约。
深夜的风裹着水台的纱幔舞动,那是一幅极具神秘感和女性美的画面。
看过那部电影以后,她常常在想电影里那个水榭。直到皇上带她到观澜榭来,她觉得自己的幻想就要实现了!
她也可以拥有一个电影里的场景!
眼前天色尚早,她想着,到了晚上用过晚膳,还可以再来瞧瞧。
“主子,这里有贵妃榻。”
这回轮到白露惊讶了,她从未见贵妃榻摆在四面透风的半露天地方。
贵妃榻呀。
她一屁股坐下,半躺在榻上,慵懒地伸了个腰。
对,就是这种感觉。
“皇上说,到冬天,就把水榭四周用厚厚的棉帘子围起来,地上再铺上一层。那时可不就跟屋子里似的了,有个榻也不奇怪。”
白露笑说:“那为什么不到屋子里去,要在这儿费这些工夫?”
这话倒把陈文心说愣了。
她知道白露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费这些工夫,为的只是一点情调。
屋子在湖面上,四周围绕着湖水的情调。
湖水在脚下,站在水榭边上伸手可触的情调。
她想起一篇古文,叫做《湖心亭看雪》。大致讲的就是一个文人,大半夜请船夫划船到湖中央的亭子上看雪,到了才发现亭子里还有一个人。
船夫就笑了,我说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湖心亭看雪傻,没想到还有跟你一样傻的人。
在船夫眼中的傻,于看雪的那两个人而言,当真是乐事。
白露会这样想,恐怕很多人也都是这样想的。
可皇上当初说的时候,她就没这么想过。皇上也知道,她不会这样想。
他们两就像湖心亭看雪的两个“傻子”一样,惺惺相惜。
她掀开幔子,走到水榭边上。
边上有个小木梯只得三两阶,伸到湖水中去。
她坐在水榭的木台边,双腿伸到木梯上,白露忙提醒她。
“当心脚别伸到水里,凉得很呢。”
她就故意把脚在水面上晃来晃去,看白露着急的样子,用鞋底子撩起一道水去溅她。
果然溅在白露的裙角上,把她水蓝的裙子溅湿了一块深蓝色。
白露哭笑不得,只道她是在屋子里养了几日又不安分,爱玩的心气又起来了。
哪有做主子的这样孩儿气的!
她正要说什么,只听湖面上传来一声声稚嫩的童音。
陈文心也听见了,她侧耳细听,觉得这声音倒像是四阿哥的。
“是了,湖对岸就是四阿哥住的清溪书屋了。”
果然,她向湖对岸看去,临湖的一座院子里,四阿哥的小脑袋从窗子里探出来。
水面有传音的效果,她是个文科生,这点平常的屋里常识还是有的。
四阿哥喊她的声音或许不大,但湖边上的人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嫔妃,不能像四阿哥一样喊话,只能对着四阿哥的方向招招手。
可四阿哥还是在喊:“陈额娘——陈额娘——”
她又对着四阿哥的方向挥手,示意他来她这边。
这回四阿哥的小脑袋,干脆在窗子边消失了。
她以为四阿哥过来了,叫白露到观澜榭外的小径上迎接。
白露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水边,唤白霜去外头迎接四阿哥。好一会儿,白霜自己一个进来了。
她道:“并没有瞧见四阿哥来。”
这就奇怪了,四阿哥连声喊她,喊完人就不见了,会是去哪了?
她再看向湖对岸时,那扇窗子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真是奇怪。
她也无心再玩水,扶着白露起身道:“咱们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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