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省,鲤城,百户所。
一两鬓发白的中年男子此时正于前院中浇花,眼睛却是不住的往门外瞟。
他们入驻此地不过两年,整个百户所便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刚来时光秃秃的小院,此时已经被他打理得绿树成荫。
百户大人自然是不会管这些琐事,全当默许了他的这些喜好,作为一个已经当了二十多年总旗的老人,他已经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个百户大人来来去去了。
“哟,老赵头,还在等那小子呢。”
两名年轻总旗迈步进院,当即看到这老赵头又在浇花,当即打趣道。
“放屁!”
“平日你一天只浇两次花,那小子一出去你一天要浇七八次,大伙儿都看眼里呢。”
“这段时间天干物燥,自然是要多浇几次花。”
老赵头轻哼一声,两年轻总旗笑笑也不戳破,这老赵头的嘴是出了名的硬,和他争论毫无意义。
“也就抓个江湖骗子,这还能出事啊?”
“就是,你是不是太宠他了。”
老赵头听闻此言竟是直直瞪了过来,那眼神几乎快要拔刀了。
“滚滚滚,我没那闲工夫搭理你俩。”
两个年轻人并不在意,说笑间便进入了屋内。
老赵头则是又盯回了那院门处。
虽然他嘴上不认,但其心里却是真在担忧。
这小子刚进锦衣卫便一直跟着他混,是他一手带大的,两人关系亲如师徒,这让他怎么不担心。
他们接到了行商的报案,可这次的案子路程远,可供敲诈的油水少,整个所里无人愿意去,除了那傻乎乎的小子。
别人加入锦衣卫,无非就是想凭借这一身武艺,吃上一口官饭。野心能力大一点的,谋个一官半职,充实家产。而这小子加入锦衣卫,却是为了那狗屁理想,真乃怪人一个。
他老赵头之所以可以当这么多年锦衣卫,其不过一个混字诀罢了,没那么多野心、追求,事事小心,处处留意,这刀尖舔血的锦衣卫也能当到退休。
他向那小子传授这一点的时候,老赵头四十多年来摸索出的人生精华却被这小子当成了笑话。
那小子口出狂言,说是要当上指挥使。
当时便将老赵头吓了一激灵,随后又给他揍了无数顿,如今那小子却是依旧死性不改,好在没有再当着外人的面提起。
他知道小子的身世。小子的父亲是一名普通锦衣卫,天下人都知道,锦衣卫里没好人。因为这件事,小子从小就没有朋友,他们村里的孩童还常常为此欺凌他,说他的父亲是坏人,专抓无辜老百姓。
而那小子则始终坚信锦衣卫是干好事的,因为他父亲是如此说的,就算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他也依旧如此相信着。
他永远忘不了那些孩童的家长,虽登门拜访道歉,私下里却依旧在说他父亲坏话。
锦衣卫者,十有九死。那小子的父亲便是那九中的一个,其父亲的葬礼除了母子二人再无其他亲友参加。
这亦是因为大家恐惧,厌恶着锦衣卫。
从那开始,那小子便有了一个不得了的理想,那便是当上指挥使,改变整个锦衣卫在百姓心中的印象。
“老赵!我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老赵头的回忆,老赵头猛然望去,却见亲临正站在门口,其上臂帮着止血用纱布,手中提着一个包袱。
“哼,你还知道回来,我那办公处已经几日没人打扫了你知道吗?”
老赵头当即快步上前查看,其欣喜之情却没有溢于言表,依旧是瞪着眼,围着这小子转了三四圈才作罢。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和这贼人搏斗时受的伤,皮外伤而已,今天都快好得差不多了。”
秦林嘿嘿一笑,却是把那包袱递到了老赵头手上。
“这下咱有钱了,这就算我孝敬您老人家的,改天一定要请我喝酒啊。我先帮你去扫扫屋子。”
说罢便要径直往屋里,老赵头赶紧把他拉住。
“这是何……”
话音未落,包袱中的东西竟是滚了出来,是一个裹着石灰的头颅。
“这头怎么这么眼熟……”
老赵头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叠通缉令,一张张往后翻,越往后,那悬赏金额越大。
一百两、一百五十两、二百两……
当他翻到三百两那页时,那通缉令上的猥琐面相终于是和地上的头颅对上了。
“此,此人是,邪风真人?”
老赵头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老赵,有了这个头,不仅给你多了三百两养老,你还终于可以升百户了……”
“等,等一下,你是怎么把他杀死的?”
“待我进了那村中,才知晓那所谓江湖骗子竟是邪风真人,他那日喝了酒,醉醺醺的,我暗中偷袭得手,无奈此贼功夫颇为了得,临死前仍是伤了我的手臂。”
秦林谨记那断刀客的嘱咐,说出了已经在路上推敲了无数次的说辞。
老赵头沉吟了片刻,弯腰捡起了那头颅,却又递给了秦林。
“还是由你上交吧,如此,你便可转正,成为总旗。”
秦林一愣。
“老赵,你不是一直不愿让我升总旗吗,为什么……”
“往日我不让你升总旗,你怕你在这官场吃亏,你实力其实早已经到了总旗水平。现在你已经有了这个胆识和能力,我这没有理想的老家伙已经没有阻止你前进的理由了。”
老赵头说完,秦林竟是双手颤抖,红了眼眶。
当了总旗,他便算是彻底出师了,今后被调往何处也未可知,这意味着要离开这朝夕相处的老赵头了。
“去吧,去找那百户大人。”
老赵头一改往日那冷脸,微笑着,拍了拍秦林的肩膀。
“这些年,受您照顾了。”
秦林当即跪下,给老赵头重重的磕了个头,老赵头则是欣然接受了这礼。
随后,秦林起身,向那百户大人的堂前走去,其脚步掷地有声,他此刻离那理想又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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