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惜在爷爷的带领下来看陈宁。陈老母因为去送那些看望了陈宁的旧朋好友,所以与他们两个错过了。
小小的惜惜一跑进病房,就来到陈宁床边,肉肉的小手紧紧地捏住陈宁的大手。
“爸爸!”他肉乎乎的下巴搁在了放在床上的小手背上,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宁,“爷爷说你肚子破了。你疼吗?”
陈宁看着惜惜,苦涩地笑了一下,带着父爱,将另一只手扬起,按在了惜惜的脑袋上。
“爸爸不疼了,看到你就好了!”
“真的吗?”
惜惜边说边吸着右手大拇指,陈宁皱了皱眉头:“惜惜,把手拿下来。”
惜惜马上意识到自己做错事情了,忙把手放下,然后小声说:“爸爸,我想要妈妈。”
陈宁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妈妈……出远门了。”他想跟他说,因为出远门了,所以很久才回来。
惜惜好像明白了什么,开心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就像爸爸一样。”说到这里,惜惜没再闹着要妈妈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妈妈和爸爸一样,走得再久,都会回来的。所以惜惜一下子直起身子来,双手一伸,紧紧地搂住了陈宁的脖子。脸挨着脸,奶声奶气地问陈宁:“爸爸,那你还要出远门吗?”
陈宁紧紧地挨着惜惜,挨着他肉乎乎的小脸,心里一阵酸楚。
他根本不是一个好爸爸。他在惜惜三个月零七天的时候,就老是“出远门”。他第一次叫爸爸时,他也不在他身边,而小迪给他打电话时,激动地说,老公,老公,惜惜会叫爸爸了。惜惜,叫爸爸。叫给爸爸听。
小迪的声音越来越远,好像是在把手机给惜惜,她柔声诱导着惜惜,爸……爸,爸……爸……惜惜,叫爸……爸!
他拿着电话,带着喜悦和期待,只听到儿子咿呀学语,奶声奶气,吐词不清,却真的叫出了爸爸。
那一刻他泪盈满眼,无法形容的感动让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听儿子叫爸爸。
可是他没有!
“老公,儿子长牙齿了,儿子长牙齿了,像小米粒似的,好好玩啊!
“老公,真头疼,儿子什么都往嘴里塞。”
“老公,我快笑死了,儿子……把拔出来的插头往自己的鼻子上插。”
想到小迪总是喜冲冲地向他报告,想到大人们逗惜惜,问他,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啊?他说,汁(知)道,叫银(宁)子。
然后又问他,你妈妈呢?
惜惜奶声奶气地说,小蹄(迪),朱小蹄(迪)。
啊?什么什么?猪蹄?
不系(是),系(是)小蹄(迪)。
想着惜惜边说边急得跺着小脚,又发不准“迪”字音的样子,陈宁又想笑,却更想哭。他侧过脸去,亲了亲惜惜的脸。惜惜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极了小迪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这刺激得陈宁噙了眼泪说:“不去了,不去了,爸爸再也不出远门了!”
他没必要出远门了,可是朱小迪,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再也不是夫妻了。细细回味,他与她从来没有过刻骨铭心,也从来不曾有过“相濡以沫”,甚至茫然回首时,都找不到一点爱的痕迹。
他们两个,唯一的牵系,就只有惜惜。
陈宁抱着惜惜时,钱娟拎着一个饭盒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眼看到陈宁的父亲站在窗台边,那一刻,她礼貌地叫了一声伯伯。
老人家风清云淡地嗯了一声。
陈宁的父亲是一个很低调的人,出身在书香门弟,上山下乡那会儿,以知青的身份下放到农村认识了张菊香。哦,张菊香就是陈宁的老母,村干部的女儿,大大咧咧的……相中了陈宁的老爸后,两个人就举办了婚礼。招工那会儿,因为身份是“村干部”的女婿,所以第一批招工指标,就把陈宁老爸给招回去了。
陈老母性子急了一些,有什么看不惯的就喜欢嚷出来。而陈老伯是三扁担压不出一个屁来,但是技术很好,以前是数一数二的技工,退休前是数一数二的技术工程师。
钱娟住在他们家的时候,陈老母针对她,看到她花钱没谱,总啧啧地说,这哪里是钱娟啊?这就是一“捐”钱的主儿。
可无论陈老母唠叨什么,陈老伯都不喜欢吭声,实在说急了,就应付一句嗯呐……就没了。
陈老母一急就会说:“你吱声啊!”拉耸他的时候,他一挪屁股,捧着一本书,再来一句:“嗯呐!” 气得陈老母破口大骂,“我这辈子就跟你没有过共同语言。”
陈老伯耸着肩哼哼一笑,小声咕嘀:“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就要操心了。”
相对于陈老母,钱娟更喜欢陈老伯。
陈老伯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的人。喜欢呆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出去爬山钓鱼修心养性。他老人家的太极拳打得相当好,惜惜从小就看着爷爷打太极拳,蹒跚学步的时候,都能扬着小手,有模有样地比划两下。
说到惜惜,钱娟自然是知道的 ,陈宁的手机屏面就是他的相片。
这小家伙,长得极其可爱,眼鼻眉毛像极了陈宁。小小年纪,就英气逼人。
将饭盒放到陈宁的床头柜后,钱娟转过来摸了摸惜惜的脑袋,对他说:“你叫惜惜吧?”
惜惜大眼睛熠熠生辉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说:“你怎么汁(知)道?”说这话时,他的小脑袋还亲密地向着陈宁歪去,紧贴着陈宁的脸,陈宁就侧过来,在他脸上香了又香。
钱娟说:“我当然知道啊!因为我很喜欢你啊!”说完后又问,“惜惜喜不喜欢我呀?”
惜惜望着钱娟,认真地摇了摇脑袋。
钱娟问:“为什么啊?”
惜惜一下子抬起了脑袋,对钱娟说:“我雾(不)能喜关(欢)你!”
“为什么啊?”钱娟不明白了。
惜惜说了一句让人跌破眼镜的话:“因为我有喜关(欢)的人啊!”
陈宁“喷”地一下笑了出来,故意别了声音学他:“你喜关(欢)谁呐?”
“我喜关(欢)……喜关(欢)……”
惜惜说着,像小狗喘气一样,小胸脯急促地起伏两下,嘟嘟地说:“我喜关(欢)妮妮。”
“妮妮是谁啊?”
“我们小班最泡浪(漂亮)的。”
陈宁忍着笑:“长得多漂亮?”
“长得……长得……”惜惜呼呼地哈着气,好像语结了,不知道怎样形容,愁得皱紧了小眉头,突然兴奋地将手一扬,开心地说,“像——噢——透——满(凹特曼)。”
全场“喷”气式地笑了出来,连一向低调的爷爷都笑得挤皱了脸。钱娟笑得别开了脸,陈宁更是笑得扯痛了伤口,“哦”地一声,皱了眉头,捂住了伤口,笑着半闭着眼睛“嘶”着。
惜惜怕怕地看着陈宁:“爸爸,肚肚又疼了哇?”
陈宁这时就是再痛也不痛了,他故意皱了眉头,撇撇嘴,点点头说:“嗯。”
“那我蹬(跟)你油油(揉揉)。”他说着,小手就按在了陈宁捂着伤口的手背上。小手就在他的手掌上,就那么“隔空打牛”似的“油(揉)”啊“油(揉)”。
他嘿咻嘿咻地“油(揉)”了一小会儿,就停住了手,抬起脸来,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陈宁,扬扬小眉头,一脸关切地问:“爸爸,租不租铺(舒不舒服)?”
陈宁忍禁不已,连连点头:“租铺租铺(舒服舒服)。”
钱娟呵呵地笑着,来到惜惜面前,带着掩不住的笑意问道:“你可以喜关(欢)别人,也可以喜关(欢)我呀!”
惜惜还是摇了摇脑袋,一脸认真地拒绝道:“雾(不)行的,我阿应(答应)妮妮了,雾喜关(不喜欢)别人,雾蹬(不跟)别人玩家家酒,雾蹬(不跟)别人的宝宝当爸爸。我们拉跺(过)兜兜(勾勾)的。”
他每说一段话,小脑袋就有起有伏地由上向下点一下,那样子,真是可爱得让人想尖叫。
“嗯!那我喜关(欢)你怎么办?”钱娟故作为难地问他。
惜惜居然为难地皱紧了小眉头。
更让人笑破肚子的是,惜惜居然人小鬼大地摇着脑袋叹了一口气,说:“对雾气(对不起),我雾(不)能喜关(欢)你,妮妮费(会)……费(会)……费(会)伤心的。雾(不)能喜关(欢)就是雾(不)能喜关(欢),我要对她雾(负)责的。”
“你才多大一点啊?就要负责?”陈宁忍不住笑着打趣。
惜惜急了,一脸认真又极稚气地说:“妈妈说男子汉就是要懂得雾(负)责的。不雾(负)责,沸(会)后匪(悔)的。”
惜惜太小,不懂得什么叫负责,但他很坚定地拒绝了钱娟。他小小年纪就懂得不能三心二意,不能喜欢一个,又喜欢另一个。
陈宁的笑凝滞在了脸上,再笑的时候,这笑不再是笑得开怀了,而是含着一些心酸。
他想到小迪,想到他那样伤小迪,还把惜惜养得这么可爱,又没有一点心理阴影,更没有让惜惜对他有一点怨念,他的心又开始痛起来。
“母亲会影响孩子的爱情观,而父亲会影响孩子的人生观。”——这是小迪对他说过的话。小迪说:“‘母’亲的母字,是个很形象的字,中间的一横,就像一块薄薄的木板,上面的点和下面的点平行着,就像小时候隔着桌子玩的小吸石,上面的往左,下面也往左,上面的往右,下面也往右。父亲的‘父’字,上面是个八,下面是个X,是不是很奇怪?其实一点都不奇怪,X表示错,上面的八,就好像一双手在扶正孩子的错误。和动物世界里,没有父亲的小象会发狂,是一样的道理。
他突然很想知道小迪是怎样对惜惜说起自己的。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不管钱娟在没在场,就轻扶了儿子的小肩膀,轻声问他:“惜惜,爸爸出远门时,你有要爸爸吗?”
惜惜点了点头说:“有要!”
“那……妈妈是怎样说的?”
惜惜说:“妈妈说,爸爸粉耐粉耐(很爱很爱)惜惜,为了惜惜才忙的,让惜惜记住爸爸的辛蒲(苦),长大后,好好叫(孝)顺爸爸。还有奶奶,还有爷爷。”
说这话的时候,惜惜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无邪可爱,让陈宁无地自容。
知道他出轨的小迪居然从来都没有怨过他,居然没给惜惜灌输一点负面的东西。
连小孩子都能明白有了喜欢的人就不能随便喜欢另一个,他居然不知道。他更没有像惜惜一样简单干脆地拒绝,他连儿子都不如。
钱娟看出陈宁眼中的落寞,心细如针的她马上打着圆场说:“好啦好啦,不聊了,吃饭吧。看……”她边说边拿出食盒,打开来,是很香的汤味。
“香吧?”她笑着问,“是我老远去买的!”她说着,就看着陈宁的脸,“是你最喜欢的。我一直记得……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记得。”
钱娟深情地凝视着陈宁。陈宁苦苦一笑,低下脑袋回避了她的注视。他刚拿起汤,惜惜就拢过来说:“我也想喝!”
陈宁顺势把手里的碗递给了惜惜,惜惜捧着碗,没从陈宁手里拿过来,只是转过脸,对陈老伯说:“爷爷先喝!”
陈老伯摇了摇脑袋,缓声细语地说:“爷爷不喝,你喝!”
这是惜惜的习惯,也是小迪教出来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得让长辈先用后,他才能用。
陈老母先前疼爱惜惜,只要上桌子吃饭,什么好吃的都先给惜惜。小迪说:“妈,我记得我小时候住在老家时,有一个婆婆被活活饿死了。她其实是有儿子的,她把儿子都疼化了,疼到……都不像是在养儿子,像是在供祖宗。儿子长大后,吃喝嫖赌就是不正经做事。她以为给儿子讨房媳妇,儿子就能好下来,可是,娶来的媳妇说嫁进来可以,一定不让他父母住在一幢房子里。他的父母居然同意了,在大房子边上盖了一间小屋子。媳妇刚娶进来,老爹爹就出车祸死了,儿子把肇事车主赔给他的钱全吞了,把老父草草地埋了,就再也不管老母了,老母最后就这样活活地饿死了。别人都说老母可怜,我却觉得……这是应该……妈,你会不会觉得我的心很毒?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啊,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把儿子当儿子养,那儿子不把她当老妈看,又有什么好奇怪呢?”
“……”
“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多人喜欢看韩剧呢?再狗血也有人看,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韩剧里有我们缺失的东西,那东西就是长尊有序的礼仪,那原本就是从我们古代传过去的。其实我们一直觉得那是对的,只是……因为我们太宠孩子,把这些东西都丢掉了。”
“……”
“现在的人都喜欢啧啧有声地说现在的孩子不像孩子。那……现在的父母像正常的父母么?现在的老师……又像正常的老师么?……所以,惜惜不可以这样,他一定要学会长尊有序。别人的孩子怎样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的孩子走出去,一定要是最懂礼貌的那个。他一定要懂得爷爷奶奶是值得尊敬的人。”
所以,惜惜从小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管吃什么东西,都会先顾着长辈,只有他们要或者不要的时候,他才会顾上自己的嘴。
当爷爷说不要的时候,惜惜又把碗向陈宁推去,对他说:“爸爸,你喝!”
陈宁摇了摇脑袋,笑道:“惜惜先喝!”
“嗯!”得到爸爸的回道,惜惜就捧了碗,脚尖一垫,就含住了碗沿。
陈宁的手一伸,就把碗底拿住了。惜惜的手太小拿不住碗,他就一直帮着拿着。惜惜咕噜咕噜地喝下去时,陈宁用手抚了抚惜惜的头发。
“慢着,慢着,别呛着!”
汤是温的,可是有参,所以惜惜喝得发汗了。喝完后,他张大了嘴巴,夸张地“啊”了一下,陈宁笑了,拿过碗,抽了桌上纸巾盒里的纸给惜惜揩嘴,很仔细地揩,好像用一块天鹅绒去擦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玉。
“还喝不喝?”他轻声问。
惜惜大力地摇了摇脑袋:“不喝了,肚子喝大了!”
陈宁听到这里就笑了,眼底有晶莹在闪。他的眼里就只有这个儿子。
钱娟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嗞嗞嘶嘶地断裂。
她觉得自己深知他以前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却不懂得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陈宁望着儿子时,笑得开心温柔与慈爱,那笑容是……他们拥有的曾经也不曾有过的。
钱娟的眼底集满了泪水。
陈宁却一直望着儿子笑,先是笑得很开心,一会儿笑里就有了酸意。
细细地看着惜惜,他还是长得更像小迪。
越看……越像,像极了!
心口不由得刺痛起来,陈宁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惜惜。
这可怜的……没了娘的孩子……
他一心想保全这个家,没有想到,最后这个家还是毁在了他的手上。
陈宁出院后,小迪委托的律师跟他起草离婚协议,还有相关的财财划分及惜惜抚养权的问题。
陈宁有些失望,“我妻子……不肯来吗?”
律师说:“我是受她委派的,只要您看清楚这分协议,同意,并签字,办好相关的程序,她就会在民政局前等你办证。”
坐在陈宁边上的钱娟拿起了那份财产分割协议,就叫嚷出来,凭什么啊?她凭什么分这么多啊?
律师说:“我们为陈先生做过资产评估,这些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
钱娟不依道:“给一套房子不就够了,还想要钱啊?”
陈宁将她手里的文件抢了过来,想都不想,就签了。
“你……”
他说:“是我们对不起她,她不告我重婚,肯把儿子给我,她算是够宽容了。”
“可是……”
“我都答应跟她离婚娶你了,你还想怎样啊?”他突然暴躁道:“做错事的是我们,没分我家产的一半,你就该偷笑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
律师拿了他签完字的协议,就给小迪打电话,告诉她事情办好了,可以回来打离婚证了。
打离婚证的那天,陈宁早早的就到他们打结婚证的民政局等待着小迪的出现。
小迪出现,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时,他突然觉得仿佛分开了几百年。
“小迪……”他忍不住感叹:“你……瘦了。”
她不语,打前走去。
等拿了结婚证出来的时候,小迪还是不发一语。陈宁上前一步,拦住她。
“我们吃顿告别的饭吧。”
她转身看向他:“没胃口。”
“我们……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没心情。”
“小迪……,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与你没有关系。”
“小迪!”
“再见!”
小迪背上了背包,进行了一个人的施行。
沿路旅行,去看了黄山闻名遐迩的同心锁。
他说过,要和她一起来挂锁。那些经过风吹雨淋太阳晒的锁上都生锈了,远远望去,壮观无比。还有一对对人在空下的位置上挂上刻完名字的锁后,将钥匙丢到了云气满天的山底。
朱小迪也去求了一把锁,刻锁的师傅问她刻什么名字时,她说,朱小迪。
朱,朱红色的朱;小,是大小的小;迪,是一个由字加一个走字底……
拿了那把锁,在密密麻麻的锁堆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可以挂锁的地方。
从一排一排的锁边走过的时候,好像历尽红尘万世。
终于找到一处地方,小迪挂上了自己的锁,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仅仅只有朱小迪。她将钥匙丢到了看不见底的山下,只觉得陷入云海,云好像吸入了鼻子,凉丝丝的,进入身体后,好像带走了全身的秽气。
她拿出了手机,按出录音,里面全是惜惜的录音。
他第一次叫妈妈,他第一次叫爸爸,他第一次学会唱歌……
连她电话的彩铃声都是他奶声奶气的童谣。
小迪点开了一段,惜惜的声音就出来了,“门前大河下,游过一群鸭,快点快点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她听着听着,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很滑稽,手捂住了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嘴。
“妈妈,妮妮是我最喜关(欢)的人哦!”
“那你不可以再喜欢别的女生哦!”
“为什么呢?”
“因为,妮妮会伤心啊!”
“那……我也喜关(欢)妈妈怎么办?”
“妈妈不算的!”
“妈妈也系(是)女生哇……她不让我喜关(欢)妈妈,惜惜就不喜关(欢)她!”
“为什么呢?”
“因为……爸爸叫惜惜叫务(照顾)妈妈呀!”
说会永远照顾小迪的陈宁,居然还没儿子尽心尽力。
太多的委屈涌上心头,太多的伤心让人无法释怀。
“我实在是……太累了!”
她轻摇着脑袋叹了一口气道:“活得……太累了!”
朱小迪哭了很久,哭得嗓子沙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哭声从号啕到无声而有气无力地抽泣,因哭得太久太伤心,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因为蹲得太久,导致身体供血不足,她一下子晕倒在地上。这一倒,让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她来到这里,是准备找处山头就此一跳,向今生永别的。
这时,钱娟搀着陈宁回到了小迪曾经呆过的家。
到了晚上,惜惜奇怪地问陈宁:“爸爸,她要住在我们家吗?”
陈宁问:“谁啊?”
惜惜用手指着钱娟,说:“她!”
钱娟弯下身来,对惜惜说:“我啊?我不走了,以后我给你做妈妈好不好?”
惜惜说:“我有妈妈!”
钱娟说:“你那个妈妈啊,不会回来了!”她说,“她不要你了!”
惜惜一听就大嚷:“你骗人,你骗人,妈妈最喜关(欢)惜惜了。”
“她真不要你了!”
“钱娟!”
陈宁对着钱娟大吼一声:“你够了没有?跟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钱娟说:“我只是……提早告诉他!”
陈宁吼:“你还想不想进这个门啊?你想进这个门,你就对我儿子闭嘴!”
陈宁的吼声把钱娟吓到了,把惜惜也给吓傻了,吓得浑身一抖,像尿意来了似的打了一个激灵。
陈宁马上拢过身去弯身抱他,拍着他的背说:“不怕不怕,惜惜不怕哈。”
惜惜突然回过神来,站在陈宁的怀里,“哇”的一声仰头大哭,边哭边用手背抹眼泪,“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你肥来(回来)吧。”
陈老母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惜惜大哭,边将手在油裙上抹着边跑出来,从陈宁怀里抢过惜惜:“这是怎么了?我的心头肉肉。”
惜惜哭得打不住气,用手抹着眼泪,脑袋摇着,肩耸着,抽泣道:“妈……妈,我……要妈……妈!”
陈老母心疼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在孩子面前吵什么啊?”
钱娟不看陈老母,只是看着陈宁。
“陈宁……”钱娟噙着眼泪说,“你从来没有对我大声说过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陈宁苦苦一笑,气息从鼻子里出来:“以前?”就没有后话了。
“你这语气是什么意思?”她不饶不依道:“我以前是这个样子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是为了你妈,还有你,我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了,陈宁……现在你反过头来问我,你想我怎么回答你啊?”
钱娟看着陈宁,陈宁痛苦地不知如何回答,她又转首去看陈老母,陈老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避开了眼睛,去哄惜惜。她知道了发生在钱娟身上的事情,那自然是陈宁跟她讲的。
她当时听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一直以为钱娟性格不好,老是喜欢发脾气,儿子迁就她的样子让她看着很不舒服。可是她没想到,因为儿子太孝顺,又不能满足她想抱孙子的强烈渴求,所以才变得喜怒无常。这种感觉,让人心底有了小小的震憾。可这种感觉到头来,追究“责任”,强加于别人“埋单”时,从“很有味道”变成了“很不是个滋味”。
但谁会想到,这全是谎言,钱娟演得太投入了,自己都要当真了。
演着悲情的钱娟来到陈老母面前,看着陈老母怀里的惜惜,想用手去摸惜惜的脑袋,但惜惜一把挡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去,死死地搂住陈老母的脖子,吓坏似的,边哭边微微地抖。
钱娟说:“惜惜乖,不管你以后叫我什么,我都会把你当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我会好好疼你,因为……你是你爸爸的儿子……只用这一个理由,我就会全心全意地对你。”
她说完这话,就看向了陈宁,泪珠在眼底滚动时,轻轻地说:“对不起,是我……急了一点。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个样子了……你千万不要怪我。”
她刻意的委曲求全,让陈宁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老母抱着惜惜撤了!
她心底有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感觉使她觉得……这已经不像家了,像牢笼,囚住的感觉,让人受不了。
屋子里就留下陈宁和钱娟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钱娟说:“陈宁,只要我能跟你在一起,即使马上要了我的命,我也愿意。”
她的眼底,是宁愿玉碎,也不瓦全的炽热,好像……如果陈宁不和她在一起,她宁愿毁掉陈宁的幸福。有“上不了天堂,那么……就一起下地狱”的绝决。
陈宁不冷不淡地说:“吃饭吧!”
他转过身的一瞬间,钱娟从后而来,拥住了他的身体。
“老公!”她的侧脸埋在了陈宁背后的衣服里,“我爱你!”
陈宁的身板一直,眼瞳明显扩大一倍,僵直了身体,痛苦地想起,曾几何时,小迪也是这样在背后,环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身体,像是漂泊无依后最后的归缩,像一片毫无着落的轻羽在飓风消停过后徐徐落地,缓缓归依。她在身后搂着他,甜甜软软地叫他老公的时候,他清楚地记得那份被人全身心相信后的感觉:有些甜,有些酸,有些奇怪的幸福感。他深刻地记得,他应着她“唉”的时候……他是由心而笑的。
钱娟如法炮制地紧紧拥住了他的身体,和小迪当初抱过来的感觉,截然不同。只觉得她箍得很紧,连顺气都不畅,像一个怪异的藤蔓树妖。他一时间觉得压抑难受,顺带着他深深吸气的时候,收了小腹,这一小小的动作,她顺带地勒得更紧,紧到他已然喘不过气。
他扯了扯她的手,扯不动,他痛苦地感到窒息。
这一天,他们共同的朋友都知道钱娟和陈宁破境重圆了。
所有的人都喜庆地庆贺,说他们这对苦命的有情人终于在一起了。
这消息是钱娟拨打电话,一个一个通知的。
最先通知的,当然是他们的同学。
每一位朋友得到这个消息,都惊讶地说,是么?你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真是难得啊,恭喜啊恭喜!
在他们眼里,陈宁和朱小迪的婚姻才是荒谬到极致的。为了一个孩子而走到一起,本身就是极可笑的。他们是看着钱娟和陈宁在一起的,也看着他们分开的,最终还是期待他们圆满的。
所以,大家都替陈宁和钱娟开心。
陈宁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头发是半湿的,穿着白色的浴衣,敞开着,将腹部“井”字型的贴布露出来。他边走出来,边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去擦“井”字型贴布上的水珠,只知道推门而入的时候,钱娟坐在他房间的床上打电话,边打边笑,“谢谢啊,我和他真不容易呢,举行婚礼的那天,一定通知你!”
陈宁突然跑过去抢过了电话:“你在跟谁打电话啊?”
钱娟笑着看着他:“我……在告诉朋友们,我们要结婚了……我想让他们为我们高兴,我想得到他们的祝福,有什么不对么?”
陈宁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她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他突然心堵得说不出一句话,半趴在床上,接过电话时,身体几乎覆盖在钱娟的身上。
这姿势充满着桃色与暧昧的东西,他们的气息在相互交替,他与她唇间的距离,只有1.11分米。
他的气息混着沐浴乳的味道,她深深地嗅着,被一股暧昧的气息包裹着,这样的气氛使她呼吸急促起来。她朱唇微启,浅浅的呼息渐变为娇喘,在他怔然的注意下,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欣然地闭上了眼睛,似无言的邀请。
陈宁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保养得姣好的脸庞,看着这邀请承欢的姿态,看到她躺在他和小迪睡过的床上,他一点“那个”的心情都没有。
他直起身来,拉下了她环在脖子上的胳膊,掀起身下的被子,挪了身子躺进去时,说:“睡吧,我太累了,没那心情,改天吧!”
这话,他曾对小迪说过,说的时候,满是愧疚;而现在说这话,却满是乏味及疲惫。
陈宁说完就裹着被子转了身,背对着她闭了眼睛。钱娟缓身躺下,左边的胳膊肘着自己的身体,右边的贴着陈宁的背搭了上去,她的脑袋搁在了搭在他背上的胳膊上。
“这个星期六,我们去拍婚纱照吧,然后下午去订酒席,然后……我风光地嫁过来,我们好好地过日子,好么?”
他的眼睛微微地睁了睁,很快皱了一下眉头,又将眼睛闭上了,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话回答得没有感情,满是敷衍,索然无味。
已经失去了小迪,他只感到,心死如灰,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一天,惜惜吵着要吃蛋糕。陈老母只有带他去蛋糕店,可是他不要小蛋糕,非要大大的生日蛋糕,陈老母不给他买,他竟哭得在地上耍起了赖。
陈老母带他出来,是因为他要吃蛋糕,所以,她带的钱买不了这个大大的生日蛋糕。只有买了一个小蛋糕,安慰他,好话歹话说尽了,惜惜都不肯从地上起来,还挥手打掉了陈老母递过来的小蛋糕。抱他,他还踢到陈老母。
陈老母硬抱他起来,他哭得撕心裂肺,死命的挣扎着,让陈老母和他一起摔到了地上。
”陈惜君,你再这个样子,奶奶就不要你了。”
陈老母作势要走,惜惜却从地上爬起来,跑回蛋糕展示柜,贴在玻璃上,哭着喊:“我……,我要蛋糕,我就要这个大大的蛋糕。”
陈老母无奈,只得给陈宁打电话,陈宁马上赶了过来,看到惜惜哭着贴在展示柜边,怎么都不肯走,非要买下那个蛋糕。
“惜惜,我们回家。”
陈宁要抱惜惜,惜惜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下手还很重,痛得陈宁扯过他,就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还敢打你爸爸?”
他一把抱起惜惜,惜惜尖亢的喊叫着:“我要妈妈,我要吹蜡烛,我要妈妈。呃呃,妈妈,爸爸肥来吃饭饭了,你也肥来吧。”
他想起惜惜生日时许下的愿,他一定觉得,爸爸每天都回家吃饭了,那么,只要再对生日蛋糕许愿,妈妈就会回来了。
小小的孩子,可怜的……想着妈妈的孩子。
一段破碎的婚姻,最最可怜的,就是无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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